旧曹门街前的向府今日结彩红灯,红缎软毯由门槛一直铺到大堂,府内奴婢家仆端着茶水佳肴频繁进出,有玉革金腰的达官贵人受邀赴宴,彩礼置满外庭,香车停满后院。
今日向府主家向宗回返京,这个京师里的头等皇亲回来,有点眼色的当然会随上一份礼箱。而向宗回的气色也确实不错,与那些多年未见的老友寒暄,说起平生得意与失意,都是一片唏嘘的感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也差不多是散席的时候了,向宗回喝的少,所以此时还能站在大门前与一众老友抬手告别,两子向班、向鞅在旁代为相陪,不过就在这时候,谁都没想到的一个风头人物也提着彩礼过来拜访。
“这位是……”向鞅皱起眉头,正打算问左右,不想自己手底下那调皮儿子已是“先生先生”的喊了出去,还颇有主家风范的给父亲大伯介绍。
“阿翁,大伯,爹,这是苏先生,教我们诗书的。”
长子向班看了苏进一眼,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身份来拜访,出于王孙贵族的仪度,便把人请了进来招待。
苏进余光瞥到甄氏那头,见甄氏回以颔首,那些客套话就不用说了。而上座的向宗回就更不会与这后辈拐弯抹角,他裾袍一拂,把两个儿子以及其余家仆都屏退了,单独将苏进请到了后院书房叙话。
外廊上的向鞅拉过甄氏耳语因由,不过之前就已得过向宗回吩咐的甄氏却只能摇头。
“一桩故人往事。公公已有吩咐,是故妾身也很为难。”
向鞅皱着眉头把视线望向书房,这间装潢雅致的书房里面。完全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氛围,向宗回很是主人风范的给苏进上了极好的拣芽新茶,温润的杯壁让许多浮躁的因子镇定下来。而两人的谈话,从一开始就直接切入到十年前,没有任何赘余的话。之前向宗回在听过甄氏禀言后,就大致摸到了那苏家后人的心思,那人能如此耐着性子在向府磨。心志之坚已勿需怀疑,所以自己从一开始就绝了规劝的念头,只是给他描述了一番难度所在。
“你还要做吗?”向宗回抿着茶。看似悠闲。
对面就回了他一句期限,“什么时候能给我?”
向宗回含茶咽下,“当年朝里陷进去的官帽子不少,你让我一一给你找出来是不可能了。再说十年朝政动荡。当年那些官帽子绝大多数都已下放到了地方,而且不少已经身故,如今在朝的可说屈指可数,我这有几封书信存根,过两日让人给你送去,至于事情如何拿捏,就看你自己了。”
直到案几上的茶汤都快放凉了,一身青袍的书生才起身告退。
“多谢。”
向宗回纳着茶盖子。轻轻的将几片茶叶撩拨到汤面底下,什么话都没有回。等到管事禀报回来书生已走的消息后,他才将茶盏搁回在了案几上。
“你要是有你儿子这点决断,当年就不会败这么惨了。”
他脸上好似有唏嘘之色,下头的管事正不解呢,这向宗回就已经从往事中脱离出来,对他吩咐,“备车,进宫。”
……
……
皇宫内院对于向宗回而言如今也有些陌生了,许多建筑都已翻修或者完全改头换面,在内侍省的一些殿头高班引领下,从左掖进,粗览了内诸司和学士院等地后,也就直往内院后宫去了。向宗回是何人这些内侍官自然晓得,所以早早就进去通报了。
慈宁宫内。
“禀太后,安康郡王殿外求见。”
此时徽宗也正好在慈宁宫内,他心情烦躁之下,便是来找向氏开解,可不想向氏根本没有给他拿主意的意思,就是放开了让他自己处置。所以这时候,向宗回的到来倒是让他多了个抒发抑郁的对象,他这舅舅与那姑父是差不多的人物,不是纯正的文人,所以与少时的自己相交甚密。这向宗回进来与向氏见了个面后,还没说上几句,就已经被徽宗安排在了外头的河塘凉亭里谈心。
石桌上正煮着江淮特供上来的惠山泉,当茶水沸停后,还是由徽宗亲手将龙团片茶拨进去煮,过不久,就有极清冽的茶香四溢开来,萦绕在头顶的卷草楣子间。
舅甥俩寒暄了一会儿后,徽宗就把端午龙舟之事与这娘舅说了遭,若是换了以前,向宗回或许还能做到言无不尽,但眼下毕竟君臣有别,有些话就不能说的太开,再说这次徽宗召他回京怕也不只是为了和向太后作别,所以明哲保身的做法就是不偏不倚。
“龙舟沉没毕竟是坏了朝廷颜面,更重要的是三省执政已知内情,那官家就得掌握点度了,轻了会败皇室颜面,重了又会损官家名誉,所以我看只能从中取正,消减重刑。”
徽宗点点头,但眉头还是皱着的,虽说皇帝要兼顾天下,但他毕竟还是个人,也有七情六欲,若是挠痒痒似的惩戒,肯定是让他不自在。
他叹了口气,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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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徽宗年前暗诏,所以从这五月开始,就陆陆续续有贬谪的大臣返京,江淮等稍近些的谪臣这两天就到了京,还赶得及吃个端午的粽子,比如处在那西水城门角子、踊路街最西头的蔡府,在前天端午晚上也是摆上了宴席,不过毕竟不像向府皇亲,所以直到两天后才开始有相熟的同僚上门拜访,从往到今的寒暄。也慢慢把人脉回聚起来。
虽已年逾五旬,但蔡京脸上却并没有那种老人迟暮的神色,他迎送往来朝中同僚。皆是笑语迎进、笑语送出,哪怕是之前有些过节的人也毫不另眼相待。
“蔡老若再送,可就要到我府上做客了。”侍御史龚夬携子在蔡府门前与蔡京拜别,言辞间煞是热络,这让他长子颇为不解,等回到府里才切声问他父亲因由,而此时这龚夬面上的笑意也已散尽。
“这蔡京前年贬去江淮就有为父一本夹奏。只是没想到他还能起来,如今看官家意向,怕多要启用新党了。为免鱼池之祸,为父自是要尽早准备。”
他长子皱眉,“如今朝政已趋于平稳,该是不会有大动荡了吧?”
龚夬一声冷哼。“为父既然这么说了。你就给我听着,以后要多与那蔡氏子弟交好,在政局还没稳定前,做事要机灵点。”,“是,孩儿明白。”
……
而此时蔡府三阶高门前,送走那侍御史的蔡京并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就这么站垂花门前望着城门口进出的百姓。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这是一条热闹的街道。一般官员不喜欢将官邸安在贴近坊街的地方,但蔡京不同,他就喜欢一开大门就能直面这种市井气息。
目光所到之处,尽是大宋天下。
他是怀着大野心的,身边陪着的长子蔡攸也是同样如此,当看到城墙边像怨妇似得正在揭告示的铺兵,蔡京笑着转头对长子道,“这踊路街下去就是那书铺吧?”
蔡攸不明之下怔怔的点了下头,“父亲是……”,“予我随份礼,去那书铺瞧瞧。”
……
蔡攸虽然与他父亲说起过苏进的事,但当时也只是当作新闻随口一说,蔡京当时也没什么表示,只是不知今日为何突然就下了这个决定。
一个明日就会被皇帝打下万劫不复的人有什么可见的?
他不明白这向来沉稳的父亲会去见一个没有利益价值的人,而且这个决定来的太突然,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反倒是管事杨翁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蔡攸落下半个身位耳语了问话,才从这个老奴口中得到令人咂舌的回复。
“大少爷难道忘了去年老爷谪经陈留时的那次事故吗?”
什么?居然是他!
蔡攸正是心疑不定的时候,抬头便已到了这踊路街的一品斋前,看店的庄舟见到他,还颇为热情的将一众人引进后堂招待,还不待庄舟问明来意,那一身便服着装的老者突然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是往外看的,众人不解之下也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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