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并没能回答她上一堂在法庭里提出的疑点,好不容易才有一个押后再审的机会,检察院那边目前也在进一步查证,但他竟然这么快就认输了?
沈予凡也曾输过官司,但她不希望这回输的理由是因为自己的当事人对她有所隐瞒,这跟将她摆上法庭演一出闹剧有何区别?沈予凡不曾遇到过这样不合作的被告,他现在是被控谋杀,那人是死了,永远地走了,而不是擦伤了一点点赔点医药费道个歉就完事啊,梁俊超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啊?
作为一个对法律的了解并不如她们律师深刻的普通人,他可以指责她,说她在一审中没有帮他提出有利证据好让他摆脱被追究刑事责任的后果,因为面对这样的指责沈予凡大可自我安慰说他那是无理的指责,自己不必放在心上。因为从来就没有必胜的官司,从来就没有,而这是刑事案件,疑点利益归于被告,检察院没有充分的证据,一日还不能给他定罪,而沈予凡一日没有足够的理由,她也没法让梁俊超得以释放啊!只是,说了他也不明白,何必纠结于这个跟本案没有直接关系的问题上面呢?
“这几天你的家人有来看过你吗?”沈予凡没有直接回答梁俊超给她抛出的问题,倒是给他提了另一个问题,并仔细观察他的反应。梁俊超嘴巴是硬,沈予凡倒想看看他是不是能像管住他的嘴巴一样管住自己的一切神态和表情。
果然,梁俊超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他们没来看你?”沈予凡一眨不眨地看着梁俊超,“一次都没来过?”见他眼神又恢复了平静,沈予凡继续对他穷追猛打。
“来过又怎样?没来过又怎样?”梁俊超漫不经心,他越是这样沈予凡就越是好奇。
“梁俊超先生,”这是沈予凡发火的前兆,“别忘了是你爸爸请我帮你打这一场官司的,他昨天才找过我,他这么在乎结果,希望你能没事,你怎么可以这样满不在乎?”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结果?”沈予凡没有忽略他极力想掩饰的哽咽,“出事的可是他儿子,他能不在乎?”说这话的同时梁俊超脸上竟带着一丝讽刺的微笑,而那看在沈予凡眼里俨然是苦笑。
沈予凡本来还以为这张亲情牌打对了,心里还想象着梁俊超会有的感动,可下一秒他脸上的苦笑却击垮了她的自以为是。
“梁先生,我也很希望我能帮你离开这个鬼地方,重获自由,但你可不可以和我好好合作?”沈予凡冷静下来,用几乎乞求的口吻来请求她的当事人。
这在她看来是很可笑的,根本就是反客为主,如果梁俊超一心求死,为何还要请她为他打官司?
不对劲,梁俊超前后态度反差太大,回想当时他身处警察局打电话到“朗日”律所请求帮助时还是很害怕的,说话也还是吞吞吐吐,后来他父亲也到了警察局,之后还亲自上律所找丁兆国谈他儿子的案件。
梁俊超的爸爸确实很关心儿子,再对上刚刚梁俊超的那一句,是没什么疑问,但为什么梁俊超说出那句话时不是感动,而是那样的……复杂的神情?沈予凡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梁俊超在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
梁俊超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成了沈予凡目前迫切想知道的。她真的好想挖出梁俊超的心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先是在警察局里留的口供疑点太明显,沈予凡甚至怀疑梁俊超是故意的。
故意?
这个念头吓了沈予凡一大跳。
故意?有人会故意要跟自己过不去吗?抑或他只是因为目前种种不利于他的证据而失去了信心?
沈予凡脑海被“故意”两个字盘踞。
怎么可能?他爸爸昨天还在电话里说他前两天来看过梁俊超,说梁俊超在看守所里面情绪不是很好,有时候沉默很久,有时候又激动得用双手搥墙。
但从她进门到现在都没看出什么端倪,别说情绪不好,看样子他简直就乐得清静。
“沈律师,我看……要是还没有实质证据可以帮我,要不你直接就跟法官说人是我杀的,然后求他减刑,判我坐几年得了。”还是一贯的吊儿郎当。
沈予凡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梁俊超先生,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沈予凡掩饰不住的气愤,大家那么努力地在帮他,这场官司才刚开始,他们还没正式还击,她的当事人就先认输了,那这场官司继续打下去有什么意义?别人还没开枪,他们就已经内部动乱了。
“沈律师,你激动什么呢?就算这场官司不打了,我那个大方的老爸应该也不至于不给你律师费,我这样不是间接帮你省心吗?”梁俊超满嘴的道理。
有那么一瞬间沈予凡竟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更奇怪的是她忽然连生气都觉得多余,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梁俊超,直看得他心慌,眼神自始至终没敢和沈予凡的眼神交汇。
“如果每个当事人都像梁先生一样深明大义的话,相信我们当律师的一定会省心不少。”沈予凡平静地回击,“如果梁先生今天没那样的心情跟我讲案情,那我们改天再来。”语毕,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踏出看守所前,沈予凡特意去查了一下来访登记表,不放过任何一个自事发后到目前为止来探望过梁俊超的人的名字,可是除了梁德盛的名字外,她找不到第二个来探望过梁俊超的人。
上周跟丁母约好了本周二去她家吃饭的,日子越是靠近,沈予凡越是紧张,与其说是紧张,还不如说她是苦恼于还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把这顿别人家的“相亲宴”给推掉。
“呼......”沈予凡深叹了口气,好让紧绷着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放松,继而背靠大班椅,仰头看向雪白的天花板。
“叩叩叩,”沈予凡迅速看向办公室那扇紧闭着的木门,把身子坐直,“请进!”
下一秒,门被推开,是丁兆国。
“予凡,还没下班?”
“嗯,是啊!不过,我也准备回去了。”
丁兆国这下没有马上答话。
“你也还没走?”
“我也准备回去了,不过忽然想起今天下午我妈来电话,说之前已经跟你提过想请你明天到我们家去吃顿饭,所以我就过来跟你说一声,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我们下班就一起回去。”
沈予凡心里顿时漾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温馨,只为那一句“我们下班就一起回去。”
是的,她又不禁想起了方少凌,忆起他曾体贴地接送她上下班,忆起那种流窜于他们两人心间的温馨与美好。还记得他们那时候淡淡的甜蜜爱恋,对方少凌的霸道更是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思及顾此,沈予凡紧急刹车。
不要再想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大家都要向前看,也许他们的幸福就在离他们不远处......
不,方少凌已找到他的幸福,只有她还是一个人,孤身前行。
“予凡......予凡?”陷入记忆长河里的沈予凡全然忘了丁兆国在等她的答复。
“不好意思,我……刚想事情想得出神了,”连忙为自己找个台阶下。
“还在想着梁俊超的那个案子吗?”
“嗯,”想了想,沈予凡随即顺着丁兆国的话作出回应。
“检察院那边目前并没有传出新的证据,你也先别急,”丁兆国顿了顿,“梁俊超的父亲梁德盛前两天来了律所一趟,问我们有没有新的进展......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他儿子目前的状况。”
听丁兆国提及梁俊超他父亲的名字,几乎是同时地,沈予凡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日在看守所里梁俊超听她提及他父亲时,他眼里出现的复杂情绪。直到这一刻沈予凡还是没能想明白......又或许她并不是毫无知觉,而是她并不能肯定自己心里的想法。
父亲对儿子的官司很关心,儿子却表现出无所谓,还对自己的辩护律师坦言认罪......儿子出了事,身为父亲的心急如焚,为了儿子能幸免于难而东奔西走,沈予凡能理解,甚至可以说是人之常情......可为何她心里如此不踏实?
“那么,梁德盛还有没有说什么?”沈予凡小心地试探着。
“我跟他说检察院目前还没有新的有力证据可以指证梁俊超,他叹了口气,然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丁兆国回忆着当天梁德盛来律所找他的情形。
沈予凡仔细地听着,唯恐漏掉了任何一个重要的细节,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是解开她心中疑惑的重要线索。
“饭还是要吃,觉还是要睡的,这几天你也累了,赶快下班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又即将进入呆怔状态的沈予凡因为丁兆国的话慢慢“回魂”。
“嗯。”沈予凡还是只应了一声。“丁律师,”就在丁兆国转过身准备步出她的办公室时,沈予凡把他喊住了。
丁兆国回头,平静地看向沈予凡,“如果梁德盛他还来找你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有话想要亲自问他。”
丁兆国顿了两秒才缓缓开口,“好啊!”
直到丁兆国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沈予凡才从抽屉里拿出梁俊超上次在警察局留的口供,还有与梁俊超有关的背景资料。
沈予凡的视线毫无预警地落在另一个人的名字上面,那是梁俊超同父异母的哥哥梁俊逸。
这么说来梁德盛有两个儿子?
哥哥?他跟梁俊超关系怎么样?
沈予凡记得当天在看守所的来访者登记表上并没有见到梁俊逸的名字。
兄弟感情不深?
也不是没有可能......别说富家子弟,就是平民,也不排除因分家而把关系闹僵。
......
头有点疼,沈予凡忍不住伸出双手拇指轻轻摁压太阳穴。
给读者的话:
*原创作品*作者:白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