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白茫茫的一片。窗外的树影,倒立成形,黑的一片,白的一片,透过了这薄薄的纱窗,就连烛光,都比不上这月光的明亮。
“后来啊,这田螺姑娘就常常从螺壳里出来,为农夫煮饭烧菜,之后,他们渐渐地相互爱慕,终于结成了恩爱夫妻。”
小眼睛眨啊眨的,闪着好奇的光芒。秦雪清摸摸孩子的头,有些微的暖意,浮上心头。小孩儿跑下床,捧来那装这贝壳的锦盒。
“母后,成儿的锦盒里,也有很多舅舅给的贝壳,会不会,也会有田螺姑娘?她乘成儿不注意的时候,跑出来,给成儿做好吃的?”
秦雪清拿过他手上的锦盒,抱紧他。
“等成儿长大了以后,就会找到自己的田螺姑娘,然后,你就会知道这些贝壳里,会不会跑出田螺姑娘了。嗯?”秦雪清说着,将他的小身子,放到了床上,掀起被子,轻轻地盖上。小孩儿似乎很累了,眨着眼,闭上。
有微风吹过,窗户拍打了一下。秦雪清走到窗边,看到了院子里,一个身影。她默默地关上窗,轻轻虚掩上门。
窗外的那个身影,很平静地,没有动。
“来了多久?”
“一会儿,不是很久。”朱正浩转过身来,眼里有了一些,淡淡的笑意。“从你开始讲故事时就来了。只想静静地听着,不想打扰。”
“有事?”秦雪清看着他,有点窘迫。他的两眼毫无顾忌地看着她,她不得不转回了身子,看向了边上的花丛。
他还是喜欢种蔷薇花,每年蔷薇花季一到,就会满院子的,花香。
“本来没什么事,不过现下,想起一件事。”
“什么?”
他的身子靠近,与她一起,似乎也在看着这些花。
“你怎能总是给皇帝,讲这些故事?”他的语气,不像是疑问,倒像是,谴责。
秦雪清有一瞬间的疑惑,转念,有些明白。
“他只是个平凡的孩子,不是吗?”秦雪清执起一朵花,细细地嗅闻起来。“我希望他,懂得这些平常人家的故事,懂得这最平凡的道理。”她轻轻地抚了抚花瓣,有些湿润的感觉,自花瓣上传来。“从最平常的故事中,体会最深刻的人生领悟,让他知道怎么样去做个了解老百姓生活的皇帝,不也是正理?”
秦雪清看向他,语气很柔和,一直看着他,他一直沉默。
“难道你都忘了,那些我们经历过的,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而今是太平盛世,或许有个清明仁慈的国君,会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他必须经历的,必然是来年会出现的源源不断的争斗和不平,即使我们今天能够一举夺回皇位,这建朝之初,必有些问题,必须要严厉且强硬地去解决。一颗太柔软的心,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的。”他的决然,了然于表。“如果他不能明白这些压力来自何处,无法对他面对的问题提出解决的办法,那么,他就会像他的父亲一样,”他停顿,像是有些不奈,“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一路软弱到底,无能为力。空有抱负,却难有实际行动。即使忧国忧民,无法真正地去面对国家大事,民生困苦,结果,也是枉然。”
他的悠悠话语,淡如清墨,为这如昼的月色,换上了,轻轻地一抹黑迹,忧愁,系上心头。
孩子的父亲,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因为无能,所以,放弃了?
心头的痛,扯得秦雪清无法呼吸。她扶上了花丛边的石栏,轻轻地,靠上。
“我刚才在这里,做了个决定。”他的话,又悠悠地出口。“这次督战,我决定了,带着皇帝一起去。”他轻轻地捧起一朵花,“明天我就拟旨,让内阁和军机处拍板。”
“你疯了吗?他还是个孩子,你要带他去前线?”秦雪清吃惊地看着他,那些突然而来的痛,加烈。
“他不小了,也懂事了。让他早些明白战场的残酷,会让他早些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战争,明白该如何,把握自己的江山。也能明白,如何跟自己的敌人,周旋到底。”他的语气加重,不再是那样的悠悠,“以后有很多很多的战场在等着他,没有坚强的意志力,怎么能够生存下来,怎么能知道,如何去应付?难道,真的到了要出事的时候,就只会哀哀怨怨地,放弃?”
他的喘气声,在安静的夜色里,很清晰。他很明显的,是已经激动了情绪。
“可是,他还这么小……”秦雪清无法再看他,转头,对着月光。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他的悠悠语调又回来了。怎么能转变得如此之快?
“我知道他对你的重要性,我会像保护你那样,保护他的,放心。”他最后的话,没有任何的迟疑。
那脚步声越来越远,秦雪清看着他走远,忽然一阵地,慌张。
孩子,我的孩子。我只是要你像个平常人那样,好好长大,再找到你的田螺姑娘,然后,相伴一生,足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