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邱昱一大早便带人进了宁珂的屋,混沌中听得见大地在马蹄下颤抖的声音。
跟在邱昱身后的人听见这句话,便一把拿出藏在身后的绳子,极为利索的绑在了宁珂的身上。
“宁珂一人为人狡诈,不到最后一刻,我还真不知道你会不会变卦。”邱昱俯身在宁珂耳侧,温热的气息扑在宁珂的颊上,酥麻酥麻的,像是曾经那样,也有这般温热的气息,混合着酒香尽数袭来。
“所以,得罪了。”
“王爷能信我,我此生便也无憾了。”宁珂带了几分无奈笑笑,朝外望去,“大军来了?”
“快了!走吧,我们城墙头候着。”邱昱浅笑一声,推着宁珂走出去。
听见邱昱准确的消息后,宁珂不由自主的笑了一声,他昨夜走的顺利,她一直害怕会是邱昱其中作梗,多有阻挠,如此看来,欧阳奕他,终是安全的出了元城,也看了那封信。
欧阳奕……若你看了那封信,你可一定,要原谅我。
城墙上立了许久,不断有飘扬的飞雪落满了她的肩头,渗过那本就单薄的衣衫,一丝丝冷到了她的骨头里。
然而,在那僵硬的冰冷之中,却又生出那一点点的暖意。
过往一幅幅游曳在心间,那一声声的笑,那一句句曾暖了她心窝子的话,终是汇成了一股股的暖流,一条条汇集到她的心中,升腾成一簇簇的火苗,在这冷的没有底限的冬天里,燃出一片暖意。
终究,是爱过的。
爱暖人心,此话一点不假。
宁珂闭上眼,想象着此刻的金銮殿中,会不会有那清雅的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的男子,一步步走向他那筹谋了半生的宝座;
想象着,那最为出挑的女子,会不会长长久久的以一种卑微的身份,伴在那男子的左右,怀抱着牙牙学语的幼儿,一步步攀上权力的顶峰;
更或者,会不会有相貌平凡的男子,一枪挑开这混沌的天地,在更为清明的天山暮水之处,绽开那绝世安然的笑颜。
“邱昱——放宁国相下来,不然我北周今日便与你宣战!”
是欧阳奕的声音。
宁珂心中一颤,他终究还是赶来了,然而却合了眼固执的不肯睁开去看,生怕看见他浅褐色的如同琉璃般剔透的眸中对她的谴责。
欧阳,对不起,我最终还是骗了你。
“大将军——国相已经归顺我南疆了!识相的话,快快撤军!”邱昱的笑声响在耳侧,宁珂心中一惊,分明觉得背后有什么坚硬而冰凉的东西抵了过来。
行军打仗,她最熟悉这种感觉。
刀。
下一刻,便听见邱昱的低语,“国相大人,欧阳大将军似乎不太信任你呢,那么,此刻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说着,一张弓便递了过来,宁珂笑的无奈,接过那弓,放在手中掂了掂,随即对着欧阳奕,狠狠的拉满。
一瞬间的寂静无声,所有将士们都在看,传闻中战死断头崖的宁珂,此刻奇迹般的站在了元城的城墙上,而更为奇迹的是,手中那张拉满了的弓,精准无比的对着欧阳奕所在的方向。
欧阳奕策马而出,迎着宁珂的弓,不眨眼也不动弹。
昨夜连夜回了他的大营,才有机会拆阅了宁珂的信,然而他不甘,这样一个才智卓绝的人,还未施展开她的抱负,怎么能就此轻易折戟于此,长久的沉睡在史册之中?
他不甘,所以他来了。
他不甘,所以即便是看见了宁珂对着他拉开的弓,也不言不语,不闪不躲。
如果,这一箭能平了她对于北周所有人的怨气,那么他受着。
其实,他早就知道,林江与容靖有勾连,然而容靖又是容锦在皇城的内应,他自然更知道,林江的女儿叫林如歌,被宣进宫做了待殉的和妃娘娘。
只是,他从来都只在做壁上观,从未想过,这个出身沣威大营的宁珂,会是林如歌。
自从那夜在暗道中,容楚叫了她的名字,如歌。
他就知道,有些事情,他从一开始就错过了。
因为开始错了那么多,所以,今天,他一定不能再错。
“宁大人——”军队后头有人高呼了一声,随即归于平静,怔怔的看着那张弓,忽然偏离的欧阳奕的方向。
然而邱昱却笑的会心,只要她拉开了这张弓,即便是逃,也再回不到北周去。
没有人会收留一个叛徒。
然而下一刻,邱昱却分明的听见耳边风声一闪,回过神来的时候,宁珂的弓已磕在城墙上,碎末中散起白灰的烟雾,他下意识的去抓,除了一片衣襟,再没抓住别的东西。
然而,透过那残缺了一头的城墙,邱昱分明的看见,一抹淡泊的血色,在这漫天的白雪之中,茫茫的升腾了起来。
极快的速度。再加上那张弓本就有的重量,欧阳奕看的分明,然而却赶不及她下了决心拼死的速度。
抓住的,只能是在这冬雪中渐渐消散的回忆,一丝一缕,足以温暖他就此冰封的心。
“给我灭了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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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询殿中,各位王公大臣的贺礼依次呈上,昭和帝一张张翻过礼单,笑的清浅。
“皇上,齐王殿下刚从边疆赶回来。”一旁的卫敕端过一杯茶来,搁在了昭和帝的案头上。
“快请!”昭和帝做起了身子,随即是一阵咳嗽。近日里身子愈发的不好,他也感觉的出来,容楚向来驻守玉峰关,能惦记着他的寿辰,已让昭和帝十分的高兴了。
此刻除了呈上礼单的卫敕,并无旁人在垂询殿里,昭和帝微微有些失落的心立马便被容楚回京这个喜讯所填满。
“父皇。”容楚几步赶进来,然而脸色却并不好看,“儿臣此次来,是来向父皇澄清一件事的。”
恰好有人奉了南疆王的礼上来,昭和帝瞥见那红玉珊瑚屏风,微微的一怔,随即看向容楚,“什么事?”
“从大哥行刺父皇再到大哥逼宫,都是儿臣一一谋划。”容楚俯身在地,十足的孝子态。
“什么?”昭和帝一惊之下咳了许多血出来,脸色霎时苍白。
“还有,父皇的病确实是南疆圣巫治了的,只是,圣巫说了,父皇这病最不宜用蜜罗香,是而儿臣日日里燃在父皇身侧。”容楚一字一句说的清楚,然而落在昭和帝耳中,只有彻骨的寒凉。
恰此时容清也进了殿,瞧见容楚,也毫不避讳,“四哥回来了,我已把六部主事换成了咱们的人。”
“咱们……”昭和帝略显绝望的语气中透出丝丝的惊愕,一直以为是对手的两人,此刻竟然平静的讨论着朝中至关重要的大事,平静到,就好像从来是政友一般,哦对,他们从来都是一伙的,只有自己,糊涂油蒙了心,竟然这么信任两人!
那么容靖呢?他此刻又在那里?
“二哥去了泰和殿。”像是洞穿了昭和帝所想,容楚浅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昭和帝面前,俯了身低低笑道,“泰和殿里的素络,二哥一直对她青眼相加,想必,此刻正在一起氤氲调畅吧。”
“你——你你你你——”
一连“你”了几个字,昭和帝都再说不出完整的字句来,指尖点向容楚,然而那苍枯的指尖,此刻却再也没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是而,对容楚,便也没了半分的威慑力。
“快给朕把这两个逆子抓起来!”
昭和帝扭头看向平静的卫敕,一怒之下又是一阵咳嗽,点点血红溅落在雪白的礼单上,白纸黑字,鲜血如梅,为这苍白的冬天,添了那么一丝的鲜亮。
“父皇,卫敕也是儿臣的人,您就不要费心了。”
容楚翻了翻礼单,又退到阶下对着昭和帝跪下,并不曾理会昭和帝那枯槁的手指。
“说起来,这礼单里,送礼的人有三分之二是儿臣的人呢,真是给儿臣长脸了,知道今日新帝登基,便送了这么多的好东西过来。”容楚抬起头,对着卫敕道,“今日送礼的,都记上名字,以待日后重用。”
昭和帝神情一瞬间的僵硬,然而卫敕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昭和帝的神态,只是毕恭毕敬道,“遵旨。”
昭和帝此刻颤颤如同熬尽了最后一丝油的枯灯,只等着最后一句话,便可置他于死地,容楚笑了笑,再度俯下身去,“忘了说,父皇,当年的殉葬妃嫔都是儿臣偷来的,而她们也不负众望,为儿臣偷到了您的遗诏。”
顿了顿,又道,“原来,您的遗诏,根本就不在皇城之中。”
说着,容楚便自怀中掏出了那封遗诏,经了卫敕的手奉了上去,昭和帝脸色又是一变,“你……”
“多谢父皇厚爱,竟然填了儿子的名姓。”
“你——”
最后一丝游曳在体内的气息被容楚这句话逼了出来,又是一阵猛的咳,昭和帝直直指着容楚的手指便如此僵在了半空之中。双目睁得滚圆,似是不甘,一生心血,就这么被设计在了这最不成器的儿子的手里。
死不瞑目。
便是在同一瞬,容楚忽然觉得心中有个地方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站在垂询殿的门外,静静听着卫敕宣了昭和帝的遗诏,容楚的眼神,却顺着天色远远的飘到了南疆的方向。
他知道,一切都没有结束。
只是,他与她之间,却永远的结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