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于一旦

    是夜，北风骤起，黑云翻墨，雷声闷闷。

    铜驼大街上，路人行色匆匆，在纷起的沙尘碎叶中着急地寻找庇护所。大街旁的皇家寺院永宁寺里，高耸入云的永宁寺塔铃声大作。原在洒扫的小沙弥们，也在执事僧的声声招呼下，放下手中活计，回到僧房里，闭上门窗。

    风更猛烈了，如野马一般在空旷中奔驰。木门被冲撞着，门闩发出吱吱的声音。几个小沙弥抵住门，而另几个则紧张地守着方格窗，透过瑟瑟发抖的窗纸，看着窗外。

    乌云笼盖了洛阳，天地昏暗。

    突然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然后炸雷隆隆。小沙弥们都闭上了耳朵，口中喃喃，念起佛号。

    不一会儿闪电密集，犹如地狱中窜出的条条银蛇，撕裂了天空。

    “啊！”突然有人惊叫一声，小沙弥们齐齐看向窗外，只见一道闪电击中了永宁寺塔，如同毒龙噬咬般，火焰腾空而起。

    “不好！”小沙弥们乱成一团，年长的僧人们都已经冲出僧房，有人提着水桶，有人举着长竿，冲到塔下，他们看见那火是从第八层开始燃起的，火焰远在数十丈高处。

    有僧人冒险冲至塔上，却再也没有下来。呛人的浓雾瞬间弥漫整个塔身，让人无法接近。

    “哈哈哈哈哈……”

    火光中似乎有一个老尼的身影在晃动。

    “皇上，臣妾来了！诩儿，母后对不起你！”

    熊熊的大火之中，这个老尼虔诚打坐。不一会儿就再也看不到身影。

    整个洛阳城都被惊动，瓢泼大雨中，凄冷的秋夜里，达官贵人、平民士卒纷纷闻声赶来。都眼巴巴地看着古代世界最伟大的永宁寺塔在燃烧，仿佛一朵绚烂无比的烟花在绽放。

    这火光在所有人的眸子里闪亮，所有人都泪流满面，哀声恸地。

    谁也不能想象，这辉煌的永宁宝塔，竟在这风雨雷电的秋雨中毁于一旦。

    “这是上天对我的诅咒吗？〞，胡太后用颤抖的双手合什道。

    “来人，到瑶光寺把冯妙莲那个老尼给我杀了！〞

    侍卫皆不说话。空气中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太后，刚刚永宁寺的方丈来报那个自己走进永宁佛塔火海的老尼，便是先皇太后冯妙莲！”

    “哪来的什么先皇太后！？就是一个瑶光寺的老尼！”

    许久胡太后睁着惊恐的双眼，问道：

    “她是自己走进火海的吗？”

    “是的，众僧人拉也拉不住！”

    “哼哼……”胡太后冷笑。

    “你倒是功德圆满了！但是就不应该殉身于这永宁佛塔，因为这永宁佛塔是朕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这是天遣吗？！佛祖在用这样的方式来警示朕吗？！”

    胡太后的内心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她双手合什，泪流如注，脑中仿佛又闪现出那摩天插云的高塔拔地而起，光明闪耀，恍若梵天净土，金铎声声，佛唱无已……在毁灭之前，婆娑世界，曾是如此繁华！

    她想起了当自己还是孩童时，在姑母指导下，学习对佛陀的庄严礼拜，她想起了宫斗的腥风血雨中，夜深时在佛前的祈祷。

    “阿弥陀佛”

    无数次她默诵佛号，度过了凶险的关口。她相信她是被佛陀所眷顾的。如今她已经荣登女人在世最辉煌的顶峰，她相信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佛陀会保佑，让她化危为安！

    此后在许多个阴雨的傍晚，在旧伽蓝之下，仿佛仍有诵经声在回荡。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大火三天三夜燃烧不熄，直至多年以后，永宁佛塔的基座上仍有青烟冒出。

    遥远的历史的时空中，犹能听到郦道元的记述：浮图下基方一十四丈，自露盘下至地四十九丈，浮屠九层，高四十余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