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忘记了,还是故意折腾她,竟然一直不叫她起来,心里有些不快。
往年的桂花节,蒋明珠都是跟着命妇们参见皇后娘娘,参与她们的宴会。期间与年纪相差不远的妇人们相谈,交换一些与朝堂息息相关的隐秘信息等。
谁知这一回,竟然接到了宇文婉儿请柬,直是万分不愿。宇文婉儿的残暴粗鲁,谁人不知?她原不想应,可是想起曾经试图装病躲过的小姐们的下场,便不得不打消这个主意。
因为有一年,也有两个大臣家中的小姐不想赴宴,便约好装病。谁知,当日便被宇文婉儿的人带了太医去瞧病。中间发生了什么,并没有传出来,只知道那两个小姐后来崴了脚,足足半个月没能下地。
后来蒋明珠打听到,不只是她,今年的桂花节,宇文婉儿请了不少成亲不久的年轻妇人,便索性应下了。与皇后等后妃们行礼过后,便约了娘家嫂子宁氏,朝这边来了。
弯着膝盖,久久等不到回答的蒋明珠,此刻已经快掩不住面上的烦躁。这时,只听宇文婉儿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快起吧。”
如此温柔悦耳的语气,简直闻所未闻,殿内的一众人全都被惊到了。蒋明珠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多谢公主。”
谁知下一刻,只听宇文婉儿无比怜惜地说道:“你受苦了。来人,给蒋氏赐座。”
蒋明珠不由更加受宠若惊,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便朝旁边的大嫂宁氏看去。
宁氏是皇后宁莲华的娘家,宁国公府上的嫡出小姐,因着心思缜密冷静,嫁给蒋丞相的长子,也就是蒋明珠的长兄蒋玉阑。虽然蒋明珠对这个心机深沉的大嫂并不是多么喜欢,可是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常常也能出主意救场,故而便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宁氏。
宁氏不负所托,笑着对宇文婉儿行了一礼,说道:“公主折煞她了,她不过是一臣妇,公主尚未入座,哪里竟有她坐的位置呢?”
宁氏自恃身份,本以为宇文婉儿会给她几分面子,谁知宇文婉儿瞧也不瞧她,只是无比可怜地看着蒋明珠,说道:“可怜见的,都被你男人折磨成这般模样了。在家里做女孩子的时候,本公主记得你是极骄纵的,怎么才嫁人三年,连本公主给你赐座都不敢坐了?”
蒋明珠更觉莫名,不由说道:“公主,我家夫君对我是极好的,从未折磨过我。”
每一个字,蒋明珠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生怕殿内的其他人不信。等今日过后,传出蒋明珠被前科状元郎虐待的流言蜚语。
此刻,殿内的其他人大半都是低着头,谨慎地缩起手脚,免得入了宇文婉儿的眼,被她记住了。眼下的情景,宇文婉儿摆明了要折磨人,众人心中明镜似的,只不知蒋氏如何惹到了她?
一开场便拿人开涮,从前也有过。只不知这一回,宇文婉儿要折腾多久?众人心里害怕归害怕,然而八卦之心却不熄灭,虽然低头垂眼,却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听着殿内的响动。
“咦?你所嫁之人,难道不是前科状元郎,顾青臣么?”宇文婉儿极为讶异地道。
蒋明珠只听宇文婉儿叫出顾青臣的名字,心中一阵得意,便清声答道:“回公主的话,顾郎正是我的夫君。”
宇文婉儿便道:“可是,我听闻顾青臣自从被无名高手斩去左手尾指之后,便整个人变了性子。对待你不似从前的温存,竟变得颐指气使起来,甚至有时候还会对你大发脾气,难道不是真的?”
一番话落,蒋明珠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起来。此刻用力地攥着手心,极力克制着脾气,几乎快将牙根都咬碎了。
宇文婉儿,她是故意的吧?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如此揭她的短,却不知她如何得罪这位公主殿下了?蒋明珠气得要命,在心中暗暗把宇文婉儿打了个满脸桃花开,面上却强忍着挤出一丝笑意,说道:“不知公主从何耳闻?却是没有的事。”
“不可能呀!”宇文婉儿仿佛不知道这里就是众大臣们家的小姐们、媳妇们聚集之地,竟是把这里当做了无不可谈的清闲之地,当下毫无遮拦地道:“前几日,你长兄与太子殿下在御花园说话,恰时我便在那里与秦绣娘散步,便听见了几句。”
“蒋大公子亲口说,顾青臣的脾气不大好,你竟是劝也劝不住。并且,蒋大公子还指出,在朝中苏少卿与胡侍郎屡屡与他为难,使得顾青臣十分难做,请太子殿下替顾青臣做主呢。”宇文婉儿言词凿凿,竟是令人想不相信都不能。
这一番话,却给顾青臣拉了几家仇恨,给蒋明珠拉了几个愤怒的眼刀。
因为,这一幕本是宇文婉儿事先做了功课,缜密设计好的,又怎么会忘记请苏少卿、胡侍郎家的女孩子们过来?
听了宇文婉儿的话,苏家小姐与胡家小姐纷纷愤怒地看向蒋明珠:“顾夫人原来是嫁了一个无能之人么,无缘无故被人断了手指不说,自己没本事讨公道,竟找太子殿下撑腰。”
“说得极是,若是太子殿下不给他撑腰,他是不是要哭着上朝了?”
整座殿内,原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从小都是教养极好的。不说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至少与人理论时不会如那锯了嘴的葫芦,笨得说不出话来。
苏家小姐和胡家小姐此刻站在一处,一齐怒视着蒋明珠,一时间让蒋明珠闹了个大红脸,竟是也恼了:“若非你们家中父亲欺负我家顾郎,我哥哥至于如此说么?”
“呵呵,顾大人真是好样的,自己没本事,却有个有本事的妻子和大舅哥。罢了,谁叫我们没有如此有本事的亲戚呢?胡小姐,咱们认了吧。”苏家小姐冷笑着道。说着,不忘甩一个眼刀给宁氏。
宁氏此刻的脸色也不好看,宇文婉儿方才也不知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竟是把她男人说得如弄臣一般,净知道在太子殿下跟前嚼舌根子。
然而不等她开口,便只见宇文婉儿摆了摆手,说道:“咱们姑娘家,不理那些男人们的事。今日来此,便是为了玩耍而来,那些话题不提也罢。”
说罢,挥了挥手,令众人就座。
于是,众人便敛口,纷纷入座。
两人一桌,分别在大殿两侧坐下来。而秦羽瑶却是跟在宇文婉儿身边,只见其他人都坐开了,便凑近宇文婉儿问道:“顾青臣被断了手指头,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婉儿有些惊讶,扭过头问她:“你竟不知道么?”
秦羽瑶摇头:“他在京城,我在青阳镇,如何得知他的消息?”
宇文婉儿直是跺脚:“你怎如此没用?只怕哪日他死了,你也不知道,还如何报仇?”
秦羽瑶便笑道:“他死了更好,不必我动手,却是叫我干干净净的呢。”被宇文婉儿的一双美眸瞪着,便只好告饶:“公主,你怎么能对我期望那样大?我每日要带儿子,要开店铺,要张罗着赚钱,我哪里还有心思理他?再者,若非公主接我进宫,我竟是没进过京城的。”
“你从没进过京城么?”宇文婉儿讶道。
秦羽瑶便反问道:“莫非公主常常出去逛么?”
宇文婉儿刚想答“是”,忽然想起每次都是无数护卫在周围保护着,将街道清理干净才叫她出去,不由得闭口。
转而说道:“顾青臣的手指,是被无名高手给斩断的,详情无人得知。总之就是忽然有一日晚上,顾府闯进了人,斩了他的手指。但是那人是个高手,竟然从始至终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多高的身量。”
“这般稀奇?”秦羽瑶面上惊道。其实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本来就难见。恰好,她认识的人当中,便有这么一位。联想到顾青臣的仇家,再联想到自己,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宇文婉儿点了点头,讥讽道:“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很该多切下来几个部位的。”
秦羽瑶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没再答话。
此时,坐在英华殿两旁的姑娘们和年轻妇人们,因为是两人坐一桌,故而都是交好的互相坐在一起。比如胡小姐和苏小姐坐一桌,比如蒋明珠和宁氏坐一桌。而对于顾青臣的八卦,本来有些人是不知道的,此刻也纷纷小声打听了起来。
然而她们再小声,总归还是有一两句传入蒋明珠的耳中,直是气得她攥紧了帕子,牙齿咬得咯咯响。在她旁边,宁氏也没有心思安抚她。此刻心中,也有些懊恼。
果然,婉公主就是一个没脑子的,竟不知道自己就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下自己的面子,莫非是贵妃娘娘教婉公主如此?此刻,宁氏却是想得远了。
“啊呀,对不住,我们却是来得迟了。”忽然间,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两个生得无比明媚的年轻妇人携手走了进来。一样的芙蓉面,樱桃口,偏偏神情明媚飞扬,极其有神采。
“朱琼雯、程水凤,见过公主殿下。”两个女子进入殿内,清亮的声音响起道。却是并不以朱氏、程氏等自称,而是直接说出闺中名字。
原来,这两人分别是正三品顺天府尹之女朱琼雯,和正二品大理院正卿之女程水凤。本来娘家就有权有势,故而嫁人后虽然婆家的权势也不低,却是从不自轻,到哪里都是直接报闺名。
宇文婉儿不由得面上含笑,这两人她是叫人打听过的,性子倒是直爽,很有些合她的脾气。便指了殿内两旁的空桌,说道:“你二人来得晚了,莫怪本公主不给你们留座位,还有些空着的,你二人捡了喜欢的坐吧。”
“谢公主殿下。”朱琼雯起身笑道,“原是我们来得迟了,怎么能怪公主殿下?”
说着,拉着程水凤的手,往一处空桌走去了。
“嫂子,不若坐到这边来。”这时,薛琴儿秀气地开口笑道。
朱琼雯抬眼一看,只见小姑子旁边的桌子却是空着的,不由一笑,拉着程水凤便过去了:“可是嫁对了人家,瞧我家小姑子对我多好,竟是早早给我占了座位了。”
旁边,程水凤不由得掐了她一下,笑道:“你这是嘲笑我没有一个好的小姑子么?”却是把目光一转,落到对面的宁氏身上。
一句话落,宁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原来,程水凤正是宁氏的娘家嫂子。四年前程水凤刚嫁进宁国公府上,宁氏仍旧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因着被家中格外宠爱,尤其是被兄长疼爱,故而觉着程水凤分了她的宠,两人的关系一直不睦。
后来,宁氏嫁了人,却因为不常回娘家,故而一直没有同程水凤的关系好起来。
“我知道嫂子是不爱与我坐的,故而便没有与你留座位。”宁氏心中难堪,面上却是垂了眼皮子,做出一副不被喜欢的委屈模样。
程水凤似笑非笑地道:“你说得对,即便你留了,我也不肯与你挨着坐的。”
竟是当面打起宁氏的脸来。
宁氏脸色涨红,一时间愤怒地抬起头,委屈的模样险些就装不出来,就要站起来与程水凤理论个明白。谁知,程水凤却不再看她,竟是兀自与朱琼雯落座了。
宁氏胸腔闷得快要炸了,却是不得不咽下,低头垂眼,思考着待会儿怎么提前想个法子离开才好。程水凤如此浑不要脸皮,再跟程水凤坐在一间屋子里,她却要气死了。
殿内的其他人不由得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目光或有意或无意地扫过蒋明珠与宁氏,只觉得今日这二人来得好,多半会分走宇文婉儿的注意力,她们却是无忧了。想到此处,或同情、或感激、或看好戏的眼神便朝两人投了过去。
“这二人极是对我的脾气。”宇文婉儿坐在殿上,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侧头对秦羽瑶说道。
秦羽瑶不由点头:“都是极直爽的性子,我也十分欣赏。”
只见朱琼雯与程水凤二人,生得明媚娇艳,行事利落大方,很有些女儿家的英姿飒爽。这样的性子,确实是秦羽瑶最喜欢的,不由得有些上前攀谈的想法。
谁知这时,却是又生异变。
原来,朱琼雯听了小姑子薛琴儿的话,特意打量宇文婉儿身上的衣裳,又比对了蒋明珠身上的衣裳。谁知,这一看不得了,顿时推桌站了起来:“蒋明珠,你把衣裳脱下来!”
一言既出,满室哗然。
就连宇文婉儿和秦羽瑶都愣住了,没想到朱琼雯居然如此霸烈,当着一众官家小姐和夫人的面,居然叫蒋明珠脱衣服!
她难道不知道蒋明珠是蒋丞相的爱女吗?这一屋子的小姐和夫人中,不少一部分都是蒋丞相和宁国公的势力范围!她怎么敢?
可是,朱琼雯就是敢:“谁叫你穿得跟我一样?脱下来!”
旁边,程水凤支起腮边,一双丹凤眼亮晶晶地闪动着,竟是丝毫不劝。倒是朱琼雯的小姑子,薛琴儿红了脸,忍不住去扯朱琼雯的袖子:“嫂子,你快坐下。”
此刻,薛琴儿脸色涨红,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来之前,哥哥就嘱咐她,一定要看好嫂子,不要叫她惹祸。故而她早早占了位置,只图能够就近看着朱琼雯。谁知,竟仍旧是出了这事。
说起来,朱琼雯是个奇人。她娘家是诗书之家,最是文雅有礼。偏偏出了她这一个真性情的人物,喜怒皆形于色。最奇异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朱琼雯的婆家,薛家。
薛家是打仗打出来的功勋之家,薛老将军最是直爽忠厚,最喜欢的也是如他一般直爽的人物。偏偏儿子是个文雅知礼的,女儿薛琴儿也是个秀气文静的,直叫他长吁短叹十几年。
有时候甚至会想,莫不是抱错了孩子吧?可是薛老夫人生产的时候,他每回都在院子里守着,必然不可能抱错了去。何况,俩孩子都长得像薛家人,只除了性子不像,却叫他只能仰天叹气了。
谁知,等到十八年后,竟然娶进一房儿媳妇,端的是利落痛快,最合他的脾气!故而,有薛老将军在背后撑腰,薛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敢给朱琼雯半丝气受。
有了这样的背景,朱琼雯可谓是嫁人前、嫁人后都没有什么区别,一样都是被人宠在手心里。如果非说区别,那就是嫁人后宠她的人更多了,给她撑腰的人更多了。故而,看谁不顺眼,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而蒋明珠也是从小被蒋丞相宠到大的,夫君又是她自己挑选的寒门学子,因为蒋丞相的栽培和提拔,在官途上一路顺当。故此,顾青臣对蒋明珠是百依百顺。只除了最近一阵子,顾青臣因为断指的事情,脾气有些改变,有些不那么顺从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蒋明珠就能受气了,立时冷笑道:“你看我不顺眼?你怎么不自己脱?跟我穿着一样的,你自己不觉着难受么?我要是你,先把自己衣服撕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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