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继恒返回桂林机场的第二天,就被叫到第3大队中方大队长苑金函少校的办公室。蔡继恒知道,他私自驾驶飞机的事总要有个交代,但上面打算给他什么样的处罚,蔡继恒心里实在是没底。
第3大队的大队长有两个,一个是美国大队长班奈德中校,另一个是中国大队长苑金函少校,在作战指挥上,第3大队是班奈德中校说了算。苑金函少校除了参与制订作战计划和驾机参加战斗,也负责第3大队的一些日常管理工作。
苑金函是位传奇式的空军英雄,也是第3大队年轻飞行员的精神偶像。他的左耳只有半个,那是在1937年“8·14笕桥空战”中受的伤。在那次空战中,他的飞机被击中,苑金函跳伞正巧落在中日军队对峙的无人区中,他拔腿向中方防线狂奔,日军步兵集中向他射击,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左耳,苑金函虽幸免于难,但也被破了相。九天以后,苑金函左耳还包着纱布,就参加了8月23日的罗店空战,这一次苑金函的飞机又被击中,坠落在罗店近郊。身负重伤的苑金函被中国红十字总会上海分会救护队副队长苏克率队员抢救,日军追至,苏克等队员惨遭杀害,苑金函的胸前也被刺了一刀,他靠装死瞒过了日本兵,最后脱险。
在1944年的中国空军飞行员中,像苑金函这种参加过抗战初期空战的飞行员已经非常稀少了,诸如高志航、乐以琴、阎海文那些早期殉国的飞行员们已成为英雄的传说,为年轻一代的飞行员们所崇拜。而苑金函这种曾和英雄并肩作战过的老飞行员,自然也深受年轻人的追捧。
蔡继恒走进苑金函办公室时,他正对着航线图研究航线。苑金函抬头看了蔡继恒一眼,淡淡地说:“鳄鱼,又惹事了,是不是?”
蔡继恒说:“大队长,你是指哪一件事呀?”
“哦,听你的意思,你是惹了不止一件祸事,还有很多我没有掌握的,是这样吗?”
蔡继恒很真诚地说:“不是,不是,你不要错误地领会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最近干了一件比较有争议的事,有的人认为我在做好事,主动帮助地勤人员排忧解难。当然,也有的人有不同看法,认为我未经请示就去做好事,有违反军纪之嫌。”
苑金函微笑道:“鳄鱼,都说你巧舌如簧,果然名不虚传,明明是一个板上钉钉的违纪行为,到你嘴里,就成了一件‘有争议的事’,这叫混淆概念。鳄鱼,我时间很紧,没工夫和你扯淡!告诉你,有人向陈纳德将军告了你的状,陈纳德将军刚才打电话给我,亲自宣布了对你的处罚决定。”
蔡继恒嘟囔道:“大队长,陈纳德将军总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把我枪毙了吧?其实我也挺冤的,衡阳机场那个胡广文是个一贯告刁状的家伙……”
苑金函公事公办地说:“今晚有一架飞往云南羊街机场的C-47运输机,起飞时间是19点,你乘坐这架飞机到羊街机场23大队报到。听清楚了吗?”
蔡继恒一听就蹦了起来:“什么?把我调到23大队?这是谁的命令?”
苑金函卷起图纸回答:“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陈纳德将军的命令!鳄鱼,你赶快准备一下,18点30分准时到停机坪。”苑金函说完就走出了办公室,把蔡继恒一个人丢在那里发愣。
第23战斗机大队和中美空军混合团一样,都隶属于美国陆军航空兵第14航空队建制。蔡继恒百思不得其解,陈纳德为什么命令他去23大队报到?难道说就因为犯了点小事,就把他赶出中美混合团了?蔡继恒不愿意离开中美混合团,因为这里三分之二是中国飞行员,美国飞行员只占少数,谁不愿意待在自己人中间?可要是到了23大队就麻烦了,那里百分之九十是美国飞行员,中国飞行员只占极少数。
23大队的前身就是那个著名的美国志愿航空队,人称“飞虎队”。珍珠港事件后,美国正式参战,“飞虎队”于1942年7月4日解散,改为美国驻华特遣队即23战斗机大队,半年后又扩编为美国陆军14航空队,陈纳德恢复现役,任该队准将指挥官。23大队初创时的骨干,特别是大队长和中队长,多是原“飞虎队”的飞行员,还有一些是从菲律宾撤退出来的部分美国海、陆军现役飞行员。
23战斗机大队是美国14航空队的主力,14航空队初建时只有23战斗机大队和一个B-25轻型轰炸机中队,以后又增加了一个B-24重型轰炸机队。这在整个二战期间,是美国最小的航空队,总计有五百多架飞机。相比之下,驻英国的第8航空队飞机曾达到八千架以上,因此23大队的飞行员们总是自嘲地称第14航空队是“吊在一根鞋带上”的航空队。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也有少量的中国飞行员被分配到23大队,成了一些很尴尬的角色。他们的编制应该是正式的美国军官,而国籍却是中国,也同时拥有中国空军军官的身份。按14航空队的轮休制度,美国飞行员飞满400小时即可调回美国,美国飞行员们认为这条规定很不公平,因为这里的飞行时数超过欧洲战场一倍以上。而在23大队服役的中国飞行员们则保持着沉默,他们无所谓公平不公平,更不会去拿自己的待遇去和欧洲战场比,因为他们根本不享受轮休制度,要想休假唯有阵亡以后再说。
这种种不公平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因此没有哪个中国飞行员愿意去23大队。蔡继恒当然也不例外,他在心里嘀咕着,这就是陈纳德对自己的处罚吗?要真是这样,这老爷子可有点不讲理,就算我未经允许动了你的宝贝零式机,可我消灭了上百个日本兵,击落两架敌机,不给奖励也罢了,怎么能以调动作为处罚呢?你一个堂堂空军少将,干吗跟我这小上尉过不去?
海蜇皮、杜黑、芬兰刀这几位老伙计也感到匪夷所思,大家讨论半天也没搞明白。海蜇皮愤愤地说:“鳄鱼,要不我们也故意惹点事,让陈纳德把咱们一起调走算了。”
芬兰刀问道:“那架零式机还在响尾蛇手里吗?要不咱把那架零式机再弄出来,每人飞它一小时,给陈纳德来个法不责众。”
杜黑的思维一贯很缜密,不屑于这些雕虫小技,他肯定地说:“陈纳德不是个等闲之辈,也不会仅仅为了惩罚鳄鱼就搞这么大动作,我看他有更深层的考虑。鳄鱼,我们不要过早地下结论,先去23大队看看再说。”
蔡继恒叹了口气,点点头,发牢骚归发牢骚,对陈纳德的调令他还没有胆量抗命,只好先去了再说,尽管他很舍不得这几位老朋友,也舍不得中美空军混合团。
羊街机场在昆明市东北方向的寻甸县境内,这个机场是1943年2月刚刚建成的,这里驻扎着第23战斗机大队,还有一个番号为308的重型轰炸机大队,机型以B-24D“解放者”轰炸机为主力。由于机场是仓促建成,它的设备非常简陋,指挥塔台是用木头临时搭建的,它甚至没有现代机场常见的混凝土跑道,所有的跑道和滑行道包括停机坪都是用三合土铺成,然后由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拖曳巨大的石碾进行人工碾压完成的,这些直径达二三米高的石碾在工程完成后被遗弃在跑道边。
羊街机场也没有夜航设备,蔡继恒所乘坐的C-47运输机夜间降落时,他从机窗里看到,跑道两侧居然摆放着数百盏老百姓常用的那种老式马灯,作为跑道指示灯。蔡继恒很是吃惊,这种原始的导航设备对夜间返航的大型飞机有着极大的危险性,稍有不慎就会机毁人亡。难道第14航空队的重型轰炸机和大型运输机都在这种跑道上起降?
下了飞机以后,蔡继恒仔细观察了一下机场的设施和环境,他发现这个机场没有修筑混凝土机库,一排排B-24、B-25轰炸机和P-40、P-51战斗机只能依次停放在跑道两侧。23大队的司令部、空地勤人员宿舍等矮小简陋的土木建筑七零八落地分布在附近山丘上的灌木丛中。
蔡继恒提着旅行袋,右肩上斜挎着一支“司登”式***走进23大队司令部,这是一个临时的木板房,室内摆设的是自制木头桌椅,墙上挂着军用地图、飞行航线图和好莱坞女明星凯瑟琳·赫本、费雯·丽的照片。到底是美国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用美女照片调剂生活。
23大队指挥官罗伯特·斯科特上校接待了蔡继恒,他伸出手客气地说:“我叫罗伯特·斯科特,宾夕法尼亚人,你就是那条大名鼎鼎的鳄鱼?”
蔡继恒敬礼道:“长官好!空军上尉蔡继恒,向你报到!”
罗伯特的眼睛是蓝色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蔡继恒一眼,却提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鳄鱼,我好像没见过带着***的飞行员,顺便问一句,你驾驶战斗机的时候也带着***吗?”
蔡继恒回答:“是的,长官,我一向把***带进座舱,地勤人员帮我在座舱里安装了一个固定枪架。”
“可以说说你的理由吗?难道带一支自卫手枪还不够吗?”
“长官,如果有一天我迫降或跳伞落在敌占区,这支***就会派上用场,它可以弥补手枪火力的不足。”蔡继恒认为罗伯特提出的问题显得很多余。
“鳄鱼,这就是我们理念不同的地方,我认为飞行员一旦迫降或跳伞,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时就该退出战斗了,可你显然不这样认为。”
蔡继恒摇了摇头说:“长官,我的确不这么认为,我的理念是,只要我还活着,就要继续战斗!”
罗伯特耸耸肩说:“作为军人,我欣赏你的理念,如果贵国的军人都具备这种顽强的战斗意志,我们就有理由对战争的前景表示乐观。”
在蔡继恒看来,罗伯特的话显然含有挑衅意味,他是否在嘲讽中国军队的战斗力?蔡继恒感到无言以对,他自己也承认,自豫中会战开始以来,中国陆军的表现是有些丢脸,他不想探讨这个问题。
蔡继恒脚跟一碰,挺胸道:“长官,根据陈纳德将军的命令,中国空军上尉飞行员蔡继恒前来23大队报到,请长官指示!”
罗伯特站起来说:“我会马上派人领你去宿舍,至于你的工作……我看还是明天再说。”
蔡继恒一动不动,他坚持道:“长官,我还有个问题,我那架002号战斗机现在还在桂林机场,请问,23大队是打算重新给我分配一架,还是希望我使用原来的飞机?”
罗伯特笑笑说:“哦,你既然这么急于工作,那我就现在告诉你,根据陈纳德将军的命令,你的新工作是擦洗飞机,水管和擦洗工具会有人给你,这个机场有四十多架P-40、P-51战斗机,你先从战斗机开始吧,轰炸机就不劳你大驾了。祝你好运!”
蔡继恒愣在那里,他心里有点明白了,陈纳德对他的惩罚开始了。
沈星云走进餐厅,迎面遇见营养师朱丽,朱丽满面笑容地向她打招呼:“嗨,早晨好!贝尔宁医生刚才还问到你呢。”
“哦,贝尔宁医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有个中国飞行员刚刚调到23大队,贝尔宁医生说,这个飞行员的饮食暂时由你代管一下。这是他的登记表,请你按规定入档。”
沈星云看了看登记表,这个飞行员叫蔡继恒,军衔是上尉,1920年出生,现在应该是24岁。沈星云心想,24岁就是上尉军衔了,这种情况并不常见,这个飞行员如果不是立过特殊战功,那就可能是来自某个显赫的家庭。
沈星云往餐厅里扫了一眼,马上就发现了一个新面孔,靠在窗口的一张餐桌前,一个年轻人正在吃早餐,他穿着中国空军制服,胸前佩戴着飞行员徽章。
沈星云抬抬下巴,示意朱丽说:“是坐在窗口那个人吧,他是从哪个单位调来的?”
“听说是从中美混合团调来的,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
沈星云又仔细看了那位飞行员一眼,不由得笑出声来:“哟,朱丽,这个人的皮肤好白啊,简直比我们女人的皮肤还细腻。”
朱丽也看了一眼:“还真是的,我刚才忙晕了头,居然没有注意,你发现没有,这个小伙子长得也很英俊。”
沈星云开玩笑地说:“朱丽,你不觉得,漂亮的男人往往是个绣花枕头吗?”
朱丽笑笑:“亲爱的,别这么刻薄,一个人容貌漂亮是上帝给予的眷顾,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福气,无论如何,漂亮总比丑陋要好吧?”
第23大队和308大队空勤餐厅除了沈星云还有三个女营养师,她们负责四百多名空勤人员的营养调配业务,工作量很大。第23大队是战斗机大队,其空勤人员相对单纯一些,全部是飞行员。而308大队是轰炸机大队,其空勤人员的成分要复杂得多,其中有驾驶员、领航员、投弹手,还有空中机械师和射击士官,一句话,只要是上飞机的人,都属于空勤人员,这么多人的膳食营养工作只有四名营养师的编制,每个营养师要负责上百人,其工作的繁重程度可想而知。
朱丽是个三十多岁的美国女人,中尉军衔,她来自宾夕法尼亚州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家庭,丈夫是太平洋舰队一艘驱逐舰的舰长,目前正在太平洋战区服役。朱丽和沈星云在一个部门工作快两年了,她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朱丽总像个大姐一样照顾沈星云。
自从空军这个军种出现以后,由于空勤人员工作的特殊性,各国军队都对空勤人员的饮食形成一套系统而科学的管理方法,一般由专职营养师负责,营养师会严格根据人体需要的各营养成分按摄入比例安排饮食。除此之外,营养师的另一个职责就是控制空勤人员的偏食习惯,也就是说,个人喜欢吃的食品不能无节制地吃,而不喜欢吃的食品由于营养的需要,必须在营养师的监督下强迫吃,否则就会造成空勤人员营养比例失衡。对于不服从管理的空勤人员,营养师有使其停飞的权力。这样一来,营养师和空勤人员便成了一对冤家,譬如有些嘴馋的飞行员总要在宿舍里私藏一些巧克力、罐头之类的零食,而营养师便经常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对飞行员的宿舍进行搜查,将这些违禁物品没收,为此双方常常闹得很不愉快。
羊街机场的空勤人员们对这四名营养师都有不同的评价,其中对朱丽的评价最糟糕,这个女人虽然脾气好,但执行起规定来一丝不苟,毫无通融的余地。他们对沈星云的评价最好,认为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性格柔和,最好说话,从来没见她和别人红过脸。即使在没收违规者物品时,沈星云也是细声细语和对方商量:你看,我是个新手,还缺少工作经验,所以非常需要你的鼓励,如果你同意,我把这些食品拿走好不好?其实那些血气方刚的飞行员也都很通情达理,一个漂亮姑娘这么柔声细语地央求你,谁还好意思拒绝呢?
既然贝尔宁医生把这个新来的飞行员分在自己名下,那沈星云就要了解一下了,她决定和这个上尉谈一谈。
沈星云用托盘装了一个苹果走到蔡继恒桌前,微笑着和他打招呼:“上尉,你好!欢迎你来到23大队,我是你的营养师沈星云,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蔡继恒客气地点点头:“你好!我没什么需要,谢谢了!”
沈星云坐下,一边动手削苹果一边说:“上尉,我注意到,你餐后没有吃水果,是不喜欢吃吗?”
“是,我不大喜欢吃水果,个人习惯而已。”
“这个习惯可不太好,以后能不能调整一下?你看,这个苹果多好看,你尝一尝好吗?”沈星云把削好皮的苹果递过去。
“谢谢!我说过,我不喜欢吃水果。”蔡继恒一口回绝。
“好好好,不吃就不吃,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说。上尉,我们今天就算认识了,以后还要长期合作,我们随便聊聊天,好吗?”
蔡继恒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听沈星云这么一说,只好又坐下:“好吧,聊什么呢?对了,今天的天气好像还不错,是不是?”
“是啊,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我们也应该有个好心情。其实23大队和中美混合团都差不多,都是中美飞行员混编单位,所不同的是,23大队中国籍飞行员少一些,百分之八十都是美国飞行员,不过,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蔡继恒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沈小姐,我恐怕是要改行了,陈纳德将军给我分配了新的工作,擦洗战斗机,我正在努力适应呢。”
沈星云笑道:“我来猜一猜,是不是蔡继恒上尉在中美混合团惹了一些小麻烦,所以现在的工作带有一些惩罚的性质?”
“沈小姐真聪明,居然一眼就看出来,我是个倒霉蛋,你猜得很准,就是这么回事。一般来说,凡是飞行员头上都有个紧箍咒,这个紧箍咒就是被停飞。其实陈纳德将军有个判断性的失误,并不是所有飞行员都把停飞当成惩罚,譬如我,假如我把它当成休假呢?这么一想,心情就愉快多了。”蔡继恒说到这里,简直有些洋洋得意了。
“嗯,你思考问题的角度还是很奇特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想问题的人。战争时期,被取消了飞行资格就等于被取消了作战资格,而作战是要死人的,无论如何,擦飞机倒是死不了人。我也被闹糊涂了,这究竟是对你的惩罚呢,还是奖励?”沈星云疑惑地问。
蔡继恒大言不惭地说:“还有一种可能,也许23大队还缺个大队长什么的……”
沈星云被逗得笑起来,她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在调侃时也是一本正经,使人闹不清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沈小姐,我问你个私人问题,23大队和308大队共有几百个空勤人员,这些坏小子里面是不是有很多人都追求过你?”
“你为什么这么问我?”沈星云反问。
“好奇呗,这我有经验,哪个单位出现个漂亮姑娘,肯定会乱一阵子,那些坏小子们不会闲着的。”
“当然有人向我提出过,但我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沈星云老老实实地承认。
蔡继恒以一种怜悯的口吻说:“战争是件很残酷的事,女人还是离它远一些好,哪怕是在后方机场,女人的出现也未必是件好事。”
“为什么呢?”
“理由很简单,军人在投入战斗之前,心中最好不要有过多的牵挂,尤其是对女人的牵挂。所以,我认为女人不应该出现在作战单位,这会严重影响该单位的作战士气。如果我有这个权力的话,我会毫不客气地把女人清除出作战单位。”
蔡继恒说完,便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沈星云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想,这个人好奇怪,不光是行为举止显出一些玩世不恭的味道,他的思维方式似乎也与常人不同,他好像很排斥女人,居然认为女人不应该出现在作战单位。以沈星云的从军经历看,女人在军队中应该是非常受呵护的,其热烈程度,往往会把一个原本很平庸的女人宠坏,更何况是一个漂亮女人,在军队中简直成了众星捧月的“女王”。沈星云还从来没见过蔡继恒这样的人,他竟然毫不客气地指出,女人的存在会影响作战士气,而且还声称要将女人逐出作战单位。对于蔡继恒的尖刻,沈星云倒是没有生气,她只是奇怪,怎么世界上还有这种另类?这位肤色白皙的年轻上尉引起了沈星云极大的好奇心。
入夜,许昌全城陷入激烈混战状态,全城到处是爆豆般的枪声和爆炸声,城内几条主要大街都在大火中燃烧。西门、南门失守后,日军37师团和110师团主力五万余人全部攻入城里,国军新编29师的残余部队寸土不让,进行着绝望而顽强的抵抗。日军攻击部队进展极为艰难,城内的每条街道、每栋房屋、每一扇窗户都变成了喷火的堡垒,只有等守军全部阵亡后,日军才能前进一步。日军226联队从南门一直打到市中心的十字大街,这700米的距离,竟用了五个多钟头。
傍晚时分,陈连长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86团残余的全部兵力只有四十多人了,排以上军官除了他自己已全部伤亡。如果还承认86团这个番号,那么此时的陈连长应该是86团最高指挥官了。
满堂所在的3连早已伤亡殆尽,全连只剩下他和铁柱两个人,现在身边的这些弟兄都是老86团的,只不过哪个单位的都有。仗打到这份上,大家的神经全麻木了,许昌是不是能守住?此时和敌人逐街逐屋的厮杀是为了什么?大家谁也说不清,也懒得去想,弟兄们已经成了战争机器上的一个零件,只要机器还在运转,零件当然会发挥作用。
满堂和铁柱早把逃跑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他们怎么来的许昌城也想不起来了。从被抓壮丁那天起到现在才几天的时间,满堂和铁柱觉得像是过了十年那样漫长。能在如此残酷的战斗中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就战争而言,优胜劣汰的法则同样起着作用,除了运气,士兵的个人素质也是很重要的。
他们是从南门一路节节抵抗退到这里的,之所以不断地退却,是因为弟兄们扼守的街道和建筑物全部被日军炮火炸平,已经没有了防守的条件。满堂、铁柱随着七八个弟兄撤到十字大街南口时又被敌人缠住了,这时陈连长等一部分人已经和他们走散。他们占据了一个街垒,阻击由北向南攻击的日军步兵,可打着打着就觉得不对,因为前后左右都出现了敌人,子弹从四面八方打来,满堂他们一时被火力压在街垒后面抬不起头来。
一个自称是原86团1营的家伙不知从哪弄了挺日本歪把子机枪,他一边还击一边骂骂咧咧,埋怨满堂和铁柱没看好后面,2营的人就没有一个机灵的,都是他娘的欠揍的货。
满堂和铁柱原本没有这方面的荣誉感,严格地说,他们只是壮丁,而不是士兵,也不知原86团1营和2营素有矛盾。不过,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公开诋毁2营,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严重挑衅的行为。啥叫2营都是欠揍的货?俺兄弟俩就是2营的,你敢咋的?
满堂扔出一颗手**,斜眼看了看那家伙说:“兄弟,嘴上积点德好不好?俺2营怎么招着你了?”
铁柱也不满地说:“就是,谁知道鬼子怎么从后面上来了?又不是俺招来的。”
那家伙长着个塌鼻梁,看样子是个老兵油子,他一听满堂他们敢回嘴便颇感诧异:“咦,你们两个小子还敢顶嘴?知道我是谁吗?”
“谁知道你是谁,反正和俺一样,也是个大头兵呗,牛个毬呀?”满堂不停地射击。
“嗨!怎么说话呢?86团还没人敢这么和牛哥说话,你小子说话客气点。”一位下士朝满堂瞪起了眼。
“牛个毬?算你小子说对了,老子就姓牛,天生就牛,你小子去打听打听,86团的牛老大,连团长也得对我客客气气。”这个自称牛老大的老兵的确是个巷战老手,他端着歪把子机枪不停地变换射击位置,用的全是短点射,每打出一个点射,就迅速抱枪滚开,根本不给日军狙击手瞄准的机会。
满堂心里暗暗称奇,难怪这小子活到现在还没事,他的确是个战场经验极丰富的老兵,不光是隐蔽位置刁钻,而且枪法奇准,几乎弹不虚发,这么一会儿工夫,倒在他枪下的日本兵就有十几个了。
铁柱看着牛老大玩机枪的功夫也不由看呆了,乖乖,机枪能玩到这份上,真是神了。
满堂心生佩服,便换了口气赔笑道:“老大,俺俩是新兵,当兵刚三四天,有啥不对的,你多教训!”
牛老大惊奇地看了他俩一眼:“什么,当兵才三四天?以前摸过枪吗?”
“打过几枪,没正经玩过,这两天现学的。”
“那就不错了,我还以为你们是老兵呢,看你们射击和战术动作蛮内行,你投弹技术也不错,不过这位小兄弟又瘦又小,怎么当上机枪手了?”牛老大的口气也缓和起来。
“我们连机枪手死了,连长让他先背两天机枪。他是俺弟,就喜欢机枪。”满堂倚在麻包工事后面,边拧手**盖子边回答。
牛老大突然把机枪伸出工事“哒哒哒”一个点射,只见一个日本兵从七八十米外的民房房顶上连人带枪滚落下来。
牛老大咧嘴笑了:“狗日的,这狙击手算计我半天了,老想找机会打爆老子的脑袋,老子就不给他机会,嘿嘿,想算计老子,他还嫩点儿。”
周围的枪声沉寂下来,日军停止了进攻。
铁柱好奇地问:“大哥,啥叫狙……啥手?”
牛老大从上衣兜里拿出一支纸烟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口:“叫狙击手,用咱的话说就是神枪手,咱们队伍里没这个编制,人家鬼子队伍有专门的神枪手,每个中队都有几个,平常啥也不干,只管练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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