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静无妨喧处寂

    公元1102年的一个春日，北宋著名诗人、书法家黄庭坚正在家闭关修行，却突然有人送来满屋的鲜花。送花的人是黄庭坚的好朋友驸马爷王诜。

    原来，王诜多次派人将自己写的诗送给黄庭坚，希望黄庭坚也写几首相和。

    然而黄庭坚却拖了很久也没消息，王诜很有风度，就派人送花来提醒他：该给个回音了啊。没想到这花香却扰乱了黄庭坚平静的心绪，于是他提笔给王诜写了一首诗：“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这就是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书法名作《花气薰人帖》。

    芬芳的花香令人微醺迷醉，平日里苦苦修来的禅定功夫似乎快要被破除。人到中年，以为已经看淡万事，可居然被这寻常绽放的花朵深深感动。

    春天来了，我倒也有写诗的念头，可作诗这件事就好像小船在一层层逆水的滩头上行，那是何其艰难哪！，这首小诗只有 个字，黄庭坚以自在随意的笔法写来，非常烂漫天真。

    学佛修禅是北宋文人流行的风尚，黄庭坚就对禅宗情有独钟。禅宗强调一种乐观豁达的生命态度，对一切境遇不生忧乐悲喜之情。而这种超脱的态度与黄庭坚性格中本身率直达观十分契合。就在写下这件《花气薰人帖》

    的一年之后，黄庭坚遭到政敌陷害，被流放到偏远荒凉的广西宜州。这个政敌就是著名女词人李清照的老公公、当朝的宰相赵挺之。赵宰相权势很大，他看黄庭坚不顺眼，就给他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你说黄庭坚一文化人，既不偷也不抢，能安个什么罪名呢？简单，“幸灾谤国”罪。知识分子总要写文章说话吧，揪着你小辫子就说你“幸灾乐祸诽谤国家”，这可是“危害国家安全罪”的一种，不愁捏不死你。

    就这样年近花甲的黄庭坚以戴罪之身流放宜州，并在那里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岁月。

    宜州是岭外荒蛮之地，黄庭坚原本借住在一座寺庙中。但那座庙偏偏叫崇宁寺，崇宁是皇帝的年号啊，你一个有罪之人怎么能住呢？于是黄庭坚就被人哄了出去，抱了床被子住进了城楼上的一间小破屋。这屋子又潮湿又狭窄，屋顶还是坏的，上边漏雨旁边进风，外面的车声马声吵架声全都能听见。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黄庭坚倒是非常坦然，还给这破屋子起了一个名字叫“喧寂斋”。大家一听就知道，这个名字的灵感来源于陶渊明的那首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吵闹的是外界，安静的是心灵，黄庭坚不会为外物所动。到了秋天，秋老虎肆虐，小破屋里像蒸笼一般难熬。有一天忽然下了一阵子小雨，顿时很凉爽。黄庭坚喝了两杯小酒，坐着把两只脚从栏杆中间伸出屋外去淋雨。

    那种凉快的感觉让黄庭坚无比满足，他忘乎所以地对身边的客人说：“余平生无此快也！”我这一辈子都没这么畅快过！

    在这场秋雨过后没多久，黄庭坚就病逝了。如今当我捧读这件《花气薰人帖》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同一个人，可以因为春天的花香、秋天的细雨而心动；却不为生命的艰难困顿而动摇心志。这动与不动之间，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率真豁达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