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京北去跟王朔有关。
四月下旬,有一天,我们文学部忽然来了一个奇怪的任务,让我和一位老编辑带领四个来厂实习的大生学到厂资料室翻文学杂志,说是要给张艺谋提供小说线索,张艺谋需要一个城市题材的线索,最好是写青年人的,六月份必须有头绪。
在八十年代,有什么事情比得上为张艺谋打工更让一个电影人感到无上荣光的呢?至于英们是什么看法,我们毫不关心,我们关心的是民人,伟大领袖说得好:民人,只有民人,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让学院派见他娘的鬼去吧!张艺谋就是我们的英雄,他是电影的大救星,呼儿咳哟。有了票房,我们全厂都有救了。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我当年的一位小朋友。小朋友姓韦,因热爱文学,自己取了个奇怪的笔名叫小虫。
小虫认识我的时候还在南宁三中上学,三中是南宁最好的中学,升学率达到98.7%,小虫很顺利就考上了海上复旦大学中文系。放寒假的时候小虫从海上回来,到图书馆宿舍找我玩,话不出三句就聊到了张艺谋。
张艺谋的名字像一种奇妙的催化剂,使小虫茶的脸上泛起了一层好看的红,她的眼睛闪着光,闪着光的眼睛说,张艺谋,我们真是太崇拜他了,我们经常在寝室里谈论他。她想要说出一些谈论的內容,但它们梗在她的喉咙里,一半由于ji动,一半由于难以启齿(她们觉得张艺谋特别具有男xing魅力,他紧皱着的眉头、刀削般的脸,无一不是魅力的来源,与此同时,她们莫名地嫉妒巩俐)。忽然,她像跟我吵架似的说:张艺谋一点都不土!
这话使我一愣,为了表示我跟她完全一致,我说:土与不土的说法体现了一种文化霸权。
小虫觉得此话特别解气,连说:就是就是。她们寝室有一个京北孩,家住航天部大院,平十分骄傲,见她们热衷谈论张艺谋,就说:张艺谋最土了,老农民一个。小虫她们认为,京北孩不但辱了张艺谋,还辱了她们全体,众生像被捅了马蜂窝的马蜂,你一口我一口,把京北孩蛰得遍体起火,最后只好说巩俐比张艺谋还土才平了民愤。
见小虫意犹未尽,我就告诉她,这张艺谋是我们厂的人,每个月领工资的时候我都在财务室看见他的工资袋。小虫立即跳了起来,她紧张地盯着我,好像我在顷刻间变成了一个骗子。张艺谋是一个神话,他应该出现在法国的嘎纳、德国的柏林,以及被嘎纳和柏林的折光变得无比遥远的土原(虽然这土地就在陕北,但它在我们的印象中却不是在国中),他怎么可能在平庸的广西呢,而且还有一个工资袋。
等小虫觉悟到张艺谋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话的时候,她再次跳了起来,好象听见了晴天霹雳,她像电影里一名面对行刑队的共产dang2人,用下地狱的决心说道:我一定要见到张艺谋。
从此,小虫差三隔四,就要从她家所在的衡yang路骑车来到我们厂,她先顺着围墙,从大门到后门之间来回张望,然后又假托找文学部的林蛛蛛,进了厂內,她骑着车在厂办公大楼、摄影棚、宣发科、道具车间、图书室等处倘佯,在荒草环绕的摄影棚,小虫也像我当年那样,扒着门feng朝里看,蜘蛛丛生灰尘弥漫的荒凉景象使小虫感到无比失望。她又无师自通找到了通往宿舍区的边门,在千篇一律的楼房之间,小虫仰着头,在一家又一家的yang台上仔细辨认张艺谋照片上出现过的服。她走过幼儿园和饭堂,来到家属区的天放映场,一排排泥台阶在冬天的yang光下空dangdang地起凸,有几只雀停在上面。难道张艺谋会在如此简陋的放映场上看电影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小虫回到家,给我打电话,我告诉她,张艺谋长年在外面拍片,很少回厂,像我这样住在厂外的人也没见过他,不过凡住在厂里的人都见过他。于是小虫坚决要求,万一我看到张艺谋出现在厂里,立即就给她打电话,她把她工作单位的电话都留给了我。结果是,整整一个寒假过去,我和小虫都没有见到张艺谋。
想到小虫对张艺谋的热爱,我感到自己的工作甚有意义。
我带领四个大生学杀到厂图书室,把《收获》《花城》《钟山》《当代》《十月》《国中作家》《民人文学》《作家》《青年文学》统统搬出来,桌子椅子顿时一片藉狼。我心想,如此恶读,哪里还能见到天,不如我到京北找王朔,王朔愿给就给一个,不愿给就得死了心。
立即就自告奋勇。主任听了大喜。
吾厂地处偏远,编辑一个比一个胆小,一个比一个怕累,既怕坏人,又怕名人,既怕坐火车,又怕找不着地方住,怕举目无亲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最后还怕无功而返遭人聇笑。有一年,厂里让一位编辑到京北观摩外国电影,这本是一件好事,不料她回来后却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去京北了。大家莫名其妙,一问,才知道因为京北太大,从住地到电影院,要坐半个小时共公汽车,害得她起早摸黑,辛苦异常。现在出了一个初生牛犊,不知道怕老虎,一开口竟说要去找王朔组稿,主任立即批准,当天就让她就去财务室领一笔钱买票,还让她中午到家里吃饭,好好商量去京组稿的事。
说王朔是老虎一点都不夸张,王朔虽然不像张艺谋那样得到全球瞩目的际国奖,但他深受广大青年的爱戴,同时也深受电影界的爱戴,那一年正是"王朔年",王朔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已成燎原之势,我是氓我怕谁(这话说得多痛快啊,无奈的小人物口念此语,上顿时充満了力量),一半是海一半是火焰(多少年以后,它还是一句优美的诗),玩的就是心跳,过把瘾就死,有多少混沌中的青舂热,受到王朔语录的召唤,学制要缩短,教育要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领袖的语录在我们的心中还历历在目,王朔的语录就已长驱直,它们混淆在一起,使我们的热像开一样沸腾,像火焰一样招展。
直到1992年,当时我已到文化报当记者,应邀到港澳中心参加港香作家梁凤仪的财经小说研讨会,会议由民人文学出版社和国中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联合举办,来了各路英,以及一些平很难见到的人物。我的边坐了一位很漂亮的孩,她伸长脖子不停地四处张望,面焦灼之。会议开始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她先是问我看到王朔没有,我说王朔不会来的,他怎么会来呢?孩万分不解,她揪着我问:为什么王朔不来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好像王朔不来是由于我的阻挠。她跟我论理道:听说作家都要来,为什么王朔不来?她说着说着就有点想哭了,她带着哭腔说:我是听说王朔会来我才从海淀赶来的,我连早饭都没吃,跟学校都没请假。他们骗人。说完孩便万分委屈地走了。
此事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由此我觉得自己在八十年代实在算得上是胆大妄为,对于我等凡夫俗来说,胆大妄为不是去炸宮,剌杀克林顿,而是胆敢只一人到人地两生的京北组王朔的本子。记得当时我口放狂言,全感到十分畅快,但主任刚一同意,我立即又感到心虚,万一找不到王朔怎么办?万一组不回来稿子怎么办?而且gen本不是什么万一,而是完全可能的。坐在主任家里,吃着他的炒米粉,我心里一阵阵发虚。
好在主任十分开明,他说:你去吧,组不成王朔的就组别人的,其他题材也可以。
于是,四月里的最后一天,我乘坐南宁直达京北的五次特快来到京北。
走进一条灰的胡同,头顶是北方的榆树和槐树,树杈之上是蓝透明的天空,我十分喜huan这样的天空,我一边走一边仰头看,心里想道:多美啊,京北。我微笑着,有一种透明的东西从我心里和外面的空气间来回穿梭,发出圆号般纯金的声音,嘹亮而遥远,它们来自什么地方呢?
长长的胡同一会儿就走了一半了,胡同的中段,是国中青年出版社和国中少儿出版社的办公大楼,我ying着大门走进去,往右拐,有一个很不起眼的门,我沿着门的台阶走到地底下,再往右,走到尽头,就到我的房间了。中青社招待所在地下室里,有十来个房间,房间里只有chuang和桌子,一部公用的电话分机放在走廊里,电视在值班室,到了晚上,大家都挤在一块看电视。
我住的房间是两人间,八元钱一天,另一个chuang位基本上没人住,在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住这个房间。这样稳妥的单宿舍,使我感到像是在家里,甚至比家里还方便,在广西图书馆的宿舍,打电话要下四楼走到辅导部办公室,假如人家下班了,就只好不打。电视则没有,如果我特别想看,就上别人家去。这里的生活设施是多么齐全啊,大院里有浴室,有饭堂,还可以看录像。
浴室里蒸汽弥漫,一个接一个晰的体从汽中浮出来,像天鹅一样美丽,她们带着一种别样的神情和别样的动作出现在我的眼前,使我恍惚mi2离。我穿服的时候看到对面的椅子上有一个年轻孩,一头shi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她的整个脸,不知是因为她的肤特别,她的头发才格外黑,还是恰恰相反。我穿內时感觉到她在看我,我一抬头,一眼看到她満脸浓黑的头发中出一只乌黑晶亮的眼睛,以及与眼睛宽度相等的一小段脸,浓烈的雪和乌黑,就像黑两种闪电的光芒jiao会在一起,这种強的亮度使我几乎往后仰倒。她的眼睛躲在头发后,不声,有一种怪异孤标的狰狞之美。我觉得此人甚似本古代美,手持短剑,正准备切腹自尽。她到底是谁呢?我无端认为她必是天樱。
天樱是当年新进作家,文坛上有关她的传闻极多,我没见过她的照片,但听说她冷yan琊魅,mi2倒男人无数。据说她就是踩着男人的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文坛的,所以正派的人大都要对她表现出不屑以表明自己的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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