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刘镇的批斗大会越来越多,在中学的cao场上像是庙会似的从天亮开到天黑。宋凡平每天一早就要提着那块大木牌出门,走到中学大门口时就将木牌挂在脖子上,低头站在校门口,等着开批斗大会的人都进去了,他才取下木牌,拿起扫帚清扫起中学前面的大街。到了一场批斗会结束的时候,他就走回到校门口,挂上大木牌低头站在那里,里面的人象嘲似的涌了出来,他们踢他骂他想他吐口,他东摇西晃一声不吭。接着另一场批斗会开始了,宋凡平一直要到天黑以后,确信里面cao场上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才提着大木牌和扫帚回家。
那时候李光头和宋钢就会听到沉重的脚步,宋凡平満脸疲倦地跨进无门。回家的宋凡平总是在凳子上沉默地坐上一会,然后起用井洗一下脸,又用抹布把那块木牌上的尘土、脚印和那些小孩的口擦净。这时候李光头和宋钢都不敢说话,他们耐心地等着,他们知道当宋凡平洗完脸,又把木牌擦净后,就会变成一个兴的人,就会和他们说很多兴的话。
李光头和宋钢不认识木牌上“地主宋凡平”这五个字,但是他们知道就是这五个字让宋凡平倒霉的。没有这五个字的时候,宋凡平在桥上威风凛凛地挥舞着红旗;有了这五个字,连个小孩都能冲着他吐口撒了。有一天,两个孩子终于忍不住问他:
“这是什么字?”
当时宋凡平刚刚擦净他的大木牌,听到孩子的话以后怔了一下,随即他笑了起来,对他们说:
“过完这个夏天你们就要上学了,我先教你们认字,就从这五个字开始…”
这是李光头和宋钢第一次上课,宋凡平教他们坐下来体要ting直,首要放端正,又把那块大木牌挂在墙上,还去拿来一gen古人用的筷子。宋凡平在教两个孩子认子前的准备工作,差不多用掉了半个小时,让李光头和宋钢ji动无比,让他们对接下来的上课充満了期待。
宋凡平占到大木牌前,认真地咳嗽了三下说:“现在上课了,我先宣布两条纪律:第一,不许做小动作;第二,发言要先举手。”
宋凡平举起那gen古人用的筷子,指点着木牌上的第一个字说:“这各自念‘地’,你们想一想‘地’是什么意思?看看那你们谁先知道?”
宋凡平先是用手指着地,又用脚踢着地,还不断地向李光头使眼,向宋钢使眼。李光头抢在了宋钢前面,他伸手往下一指,喊叫起来:
“我知道啦…”
“等一下,”宋凡平打断他的话“发言要先举手。”
李光头一边举手,一边说:“下面的就是‘地’,我们就在‘地’的上面。”
“对了!”宋凡平说“你真聪明。”
然后宋凡平指着第二个字,他说:“这个字更难,这个字念‘主’,想一想,你们以前听到过‘主’这个字么?”
李光头又抢在宋钢的前面举手了,宋凡平这一次没让他回答,他说:“刚才你先说了,这次让宋钢先说。宋钢,你想想,有没有听过‘主’这个字?”
宋钢胆怯地说:“是不是主席的‘主’?”
“对了!”宋凡平说“你真聪明。”
李光头这时叫了起来:“他还没有举手…”
宋凡平对宋钢说:“是的,你刚才没有举手,现在举一下吧。”
宋钢急忙举起了手,同时不安地问:“现在举手还来得及吗?”
宋凡平大笑起来,他说:“当然来得及。”
这一天两个孩子学会了五个字,先是学会了地上的“地”又学会了主席的“主”他们终于知道木牌上是什么字了,他们心想连起来就是“地”上的“主”席,后面跟着的就是“宋凡平”
此后的子里,宋凡平每天和他的大木牌在一起,提着它早出晚归,就像城里那些提着篮子上班下班的人一样。李光头和宋钢仍然到处luan窜,他们把这个小城都跑遍了。只要是人去过的地方,他们都去了;就是ji2鸭猫狗去过的地方,他们也去过了。大街上的红旗和大街上的人仍然多如牛,每天都像电影散场似的;戴帽子的挂大木牌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刚开始在中学门前的街道上扫地的只有宋凡平,几天以后变成了三个人。有两个老师也挂着大木牌与宋凡平站在了一起,三个人矮胖瘦低头站在那里。其中有一个戴眼镜的瘦老头,他的木牌上也写着“地主”俩字,和宋凡平的一模一样。这让李光头和宋钢十分奋兴,他们对他说:
“原来你也是‘地’上的‘主’席。”
两个孩子的话叫他哆嗦了一下,他的脸得像死人似的,他对他们说:“我是地主,我是坏人,你们快打我,快骂我,快批斗我…”
李光头和宋钢经常看到孙伟、赵胜利和刘成功在路边练习着他们的扫dang腿。这三个中生学差不多每天都在街边的一棵梧桐树下,用手搂着树,转着圈练习扫dang腿。长头发的孙伟竟然能够绕着梧桐树一口气扫上一圈,他的动作像是在演杂技似的,他的长头发也会随风飘起来。赵胜利和刘成功只能绕着梧桐树扫dang半圈,不是一庇股坐在了地上,就是抬起的腿掉下去了。孙伟就成了他们的教练,他一边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长头发,一边重复着宋凡平教他们的话:
“快,再快一点,只有快了,才看不出来里面有三个动作,要快到让人觉得只有一个动作…”
李光头和宋钢在他们边走过时神气活现,他们觉得这三个中生学的扫dang腿缺了一招,他们自己的才是真正的扫dang腿,宋凡平没有把真功夫教给这三个中生学,留着最重要的一招教给他们了,所以他们手拉着手从三个中生学边走过去时,偷偷笑个不停。
这三个中生学对扫dang腿心醉神mi2,没有注意两个着鼻涕的小孩经常偷偷嘲笑他们。长头发的孙伟学无止境,开始练习绕着梧桐树扫上两圈。有一次因为动作太快控制不了,整个人扑了出去。
这一次李光头和宋钢终于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于是三个中生学瞪着眼睛走过来了,长头发的孙伟从地上爬起来,満尘土走到他们跟前,恶狠狠地说:
“他妈的,笑什么?”
李光头和宋钢一点都不怕他,宋钢仰着脸说:“笑你的扫dang腿。”
“嘿…”长头发气怪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说“他敢嘲笑老子的扫dang腿?”
宋钢轻蔑地对李光头说:“他的扫dang腿?”
李光头咯咯地笑,他也轻蔑地说:“他的扫dang腿?”
李光头和宋钢的神气的表情让三个中生学満脸的惊讶,他们说:“他妈的…”
宋钢这时响亮地说:“告诉你们吧,有一招我爸爸没教你们,那是最重要的一招,他教给我们了。”
“他妈的…”他们继续骂着,长头发孙伟说“这么说,你也会扫dang腿?”
宋钢指着李光头说:“我们都会。”
三个中生学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看着李光头和宋钢说:“你们也会扫dang腿?你们的个子还没有我们的diao长呢。”
长头发孙伟对宋钢说:“你扫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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