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礼时就感受到长公主打量的目光,但这种打量并不带审视以及其他让人不舒服的居高临下感。
待她行完礼,长公主唇边的笑意便愈发温和,打发侍女们下去后,长公主半点不见外朝她招手招呼她上前,亲切熟稔地好似这并非是两人的初次相见,倒让一向不惧见人的她生出些许莫名的不好意思。
尤其是穆清毫无遮掩的灼热晶亮视线以及嘴边一直没有消失的笑意被纳入长公主眼帘后,长公主再看向她的视线又添了一抹戏谑笑容时。
“果然是好模样,我家长生眼光当真不错。”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笑得十分满意欣慰,“不用不好意思,你来寻长生我心里只有高兴的。我不是那等想不开的长辈,小辈们感情好是好事,成了夫妻是要扶持着走一辈子的,若是分开了都不挂记,那还怎么做夫妻?自打长生同我说起,我心里就想,这定是个好孩子,如今一见,果然是好——”
长公主眸中含笑,语气温和之极。
“公主谬赞了。”沈霓裳脸颊有些发红。
面前的长公主如她预料中那般好说话,但比想象中还要更和气爽直。
长公主的笑容很明亮,证明她所言的确出自真心,这让沈霓裳生出些感动。
长公主的的确确没有将她当作外人,所以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这般坦荡地同她说话。
沈霓裳朝穆清看了一眼。
穆清噙笑朝她几不可见的点头。
沈霓裳心中一松。
穆清这意思说明他已经同长公主说了要在云州成亲之事。
长公主应该是没有反对。
来王都之前,沈霓裳虽也有些信心能达成目的,但也有几个环节心中无底。
其中之一便是这桩。
她势必是要在司夫人跟前出嫁的,但长公主的身体状况却不允许舟车劳顿,长公主若是应下这门亲事,唯一的缘由只能是因为出自对穆清的疼爱,可若是这样,长公主却未必舍得穆清不在自个儿眼前成亲。
没想到长公主竟然就这样同意了。
这说明长公主对穆清的疼爱比她所预想的还要超出许多。
沈霓裳替穆清感到高兴,但心里隐隐也有些愧疚。
这般一想,面上不禁就带出几分歉疚之色:“公主……”
“好孩子,不用说了。”长公主拍了下她的手松开,示意她坐下,沈霓裳在长公主下手方依言坐下,长公主含笑望着她,“该说的长生已经同我说了,只要你们好好地,日后能扶持着走一辈子,其他的也没什么打紧。何况日后天长地久的,相处的机会还多,长生在云州出生,在云州办婚事也是应该。”
长公主朝站在门帘外的素衣点点头,素衣轻步进来走到内间捧了一个托盘出来。
托盘上的匣子里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
纯白的素色,带着羊乳般的润泽,通体半点瑕疵都无,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带长公主将这对玉镯套在沈霓裳手腕上,镯身同肌肤一接触,便有温热的触感沁入肌肤。
这是……
沈霓裳微微一惊。
“这对暖玉镯子是我十六岁生辰时父皇所赐,据说是玉族赠给李家先辈的贺礼,最适宜女子佩戴。老人家说玉有灵性,年头越老越好,听说你来了,我也不知送什么合适,想来想去还是觉着这件好。”长公主唇畔含笑,看着面前的一双皓腕配上这对镯子后愈发显得肌肤胜雪,长公主露出满意笑容点头,“好看!比我当年戴着好看。长生,你看看,好看不好看?”
长公主扭头去问穆清。
穆清眼中全是笑意,如今竟半点不害羞:“娘挑的自然是好的。”
沈霓裳脸上有些发烫,看了穆清一眼便移开视线,长公主瞅着两人直抿嘴笑。
知晓长公主每日还要针灸泡浴,沈霓裳没有在长公主院里呆太久,又坐了一会儿,答了些长公主的问题,两人就告退出来。
步出房门,沈霓裳左右看了看,除了采繁素衣两人,早前小扇子所说的那四个“长乐无忧”四个一等侍女并未有出现在院中。
两人回到穆清的院子。
沈霓裳看向穆清,眼光几分温柔:“公主待你很好。”
穆清回握了握她的手:“记得娘说的话,回去咱们就先去把户籍转了。”
沈霓裳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道升籍令她一直没用,原先是坚持想留给司夫人,后来又是因为穆清,诸事不定,故而一直闲置。
没想到转来转去,最后还是用到了她自个儿身上。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拘泥之辈,如今她既然要同穆清成亲,日后也许很长一段时日都要王都生活,那么有一个士籍身份比没有显然是要方便和合适许多,她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长公主刻意提点出这一点,也是出自善意,沈霓裳不会不领情。
“那你这边?”沈霓裳问。
穆清几分笃定的一笑:“不必咱们提,穆东恒自会办妥的。”
两人正说着话,小扇子在门头探头探脑。
沈霓裳想缩回手,穆清仍旧握住不放,泰然自若地转头看向门口的小扇子:“什么事儿?”
小扇子笑嘻嘻地迈步进来,眼珠滴溜溜地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打了个转,笑得越发灿烂讨好:“呃……少爷——”
小扇子偷偷瞄沈霓裳一眼。
察觉到小扇子鬼鬼祟祟的眼神,沈霓裳挑了下眉毛。
穆清也看见了,没好气地瞟小扇子一眼:“有事就说!”
小扇子这才干笑着奉上一张贴子:“……有少爷的帖子。”
穆清接过一看,随即蹙眉,干脆利落地将帖子丢还给小扇子:“不用管。”
小扇子忙不迭点头,拿着帖子转身。
“等等。”
沈霓裳出声唤住,上前从他怀中拿过帖子展开看了看,转头看向穆清。
虽说沈霓裳神色并无变化,但也看得穆清不自觉紧张起来:“我同她没有来往,有的都同你说了,真的。”
“是啊是啊,少爷就见过她两回,都是太后的意思。”小扇子也机灵,赶紧上前帮腔证明,“那回她来给公主请安,少爷都躲着没见。”
看着这主仆二人紧张的模样,沈霓裳有些失笑:“我什么都没说,你们想什么呢?”
好歹是活了两世的人,烦得着为一张帖子吃醋么?
吃醋这种情绪,在沈霓裳眼中其实是有些不可想象的。
合则来不合则去,有猜疑就问清楚,有什么值得吃醋的?
沈姑娘没不高兴?
望着沈霓裳脸上的笑意,小扇子眨眨眼。
“她恐怕是知道了。”沈霓裳看了眼手中的帖子,沉吟了须臾问,“长生你同她接触多些,觉着她是个什么性子?”
沈霓裳的从容平静让穆清微微松了口气,但心底又隐隐浮起一丝失望。
穆清摇了下首,很是直白坦荡:“有些烦人,其他的没想过。”
最近事情那么多,他那里分得出心思去关注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沈霓裳心里倒觉着有些不踏实。
大概是女人对女人的直觉,从第一次相见,她就看出简惠心不是个简单心性,以简惠心的身份地位竟然能这般“忍辱负重”,说实话,这让沈霓裳觉着有些不可理解。
她同穆清可以说的相处出来的情分,可即便如此,到了眼下,沈霓裳也没觉着自个儿离了穆清就不能活。
沈霓裳不能理解简惠心的想法,穆清可以说同她根本没有过私下里的往来,更不用说从头到尾就没给过她任何遐想的余地,好好的一个郡主,脑子到底想的是什么?
更何况以穆清如今这种几分尴尬的情状,那些世家大族都只肯拿庶女和身份低微的旁支嫡女来应付太后,简惠心却一意孤行,难道对穆清是真爱?
想到这里,沈霓裳忽地生出些莫名的不舒服,在心里皱了下眉。
她不太相信。
思来想去,她觉着可能是自个儿心态老了吧,所以不能体会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的心态。
穆清伸手取过她手中的帖子丢给小扇子:“别想了,不管她就是,同咱们没什么想干。”
沈霓裳心里虽觉着还有些不踏实,但穆清这样说了,她也就懒得再想,他们明日一早就走,简惠心身份再高贵也只是个郡主,太后都不说什么了,其他人想必也碍不着他们什么。
这样一想,沈霓裳也就顺着穆清将事情丢开。
简惠心帖子上是约穆清去和风茶楼相见,她其实倒想听听简惠心想对穆清说什么,但穆清既然不肯去,她也不会去勉强。
沈霓裳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了,但到了晚间,事情突然又起了变化。
晚膳过后,小扇子送来了第二张帖子。
第一张帖子约的时间是下午未时末,第二张帖子送来的时候都酉时三刻了。
简惠心竟然一直等着没走。
穆清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小扇子用余光觑着沈霓裳的脸色,期期艾艾地转达送信侍女的话:“……她说,她说郡主说了,有些话想同少爷说。若是少爷不肯去,郡主,郡主是不会走的。还请少爷看在亲戚一场的情分上赏这个脸面,还说,还说眼下这个时候,想必少爷也不想弄得……弄得满城风雨。”
“送信的是谁?”穆清拧眉问。
小扇子道:“确是郡主身边的大侍女,好像叫什么竹的,往回也见过的。”
穆清看向沈霓裳。
沈霓裳笑了笑:“你决定就好。”
穆清垂眼想了想,拉起沈霓裳的手:“你同我一起去。”
沈霓裳觉着不大好。
她来到王都的事情只穆东恒同长公主知晓,虽说眼下这种局面就算被旁人知晓也没多少所谓,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穆清看出了她的想法:“你陪着我去,我去见过人咱们就走。你不用露面就是。”
原先就很舍不得,到了如今,他更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同沈霓裳分开。
穆清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眼神直直地望着她,眸光中满满都是坚持。
沈霓裳心中一软,轻轻点了下头。
穆清随即笑起来,小扇子嘿嘿一笑,立时机灵接口:“小的这就去叫祥哥备车。”
灵竹在外头的马车上等了半晌,终于等到马车从巷子的另一头出来。
小扇子坐在赶车的孔详身侧,朝她抬了抬下颌。
灵竹心下一安,示意车夫前头领路。
沈霓裳掀开车窗帘望了眼,灵竹坐的马车同他们此刻的马车一般,车身上都没有带徽记……简惠心显然是有备而来,看出这一点,沈霓裳在心底淡淡笑了笑。
前方的马车一直将他们引到了和风茶楼的后巷。
从正门经过时,茶楼门口挂着东家有事提前打烊的牌子,从正面看里面黑漆漆一片,整座茶楼显得十分安静。
穆清将孔详留下,带着小扇子跟着灵竹从后门上了楼。
沈霓裳撩开些许车帘缝隙看了眼,二楼的一个包厢中正透着微微烛火光亮。
灵竹叩了叩门。
下一刻,脚步声响起,谷秋将门打开,见得穆清后,谷秋福身一礼,让开了路。
简惠心正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器。
“穆表哥请进。”简惠心微微一笑。
穆清行了进来,站在桌前一步远:“你寻我有事?”
“穆表哥来的正好,才让人换的水,这水是我让人从明山上取的泉水,泡这乌眉茶刚刚好。”简惠心柔声道,“听说见性大师最喜用这泉水来泡乌眉,说是茶韵最好。这茶具也是我自个儿带来的,穆表哥不如坐下尝尝惠心的茶艺如何?”
穆清正想开口,这头谷秋灵竹两人,一个挡住小扇子进门,一个跟着出去,也不知如何动作就将小扇子推开一步,转身将门扇合拢了。
屋中顿时只剩穆清同简惠心两人。
“我不喜欢喝茶,也品不来茶艺。”穆清扫了一眼合拢门扇,转过头直视简惠心,“你我虽有亲戚名分但如今这个时辰相见也于礼不合。茶就不喝了,郡主有话便说。”
今日简惠心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打扮的,虽说同平素分别也不算大,她自来都极为注意在人前的形象,但今日的打扮同平素的端庄雍容相比,少了几分华贵却多了几分明显的娇柔。
穆清的话没有让她的脸色生出什么变化,她定定地望着穆清,唇边的笑意半分未减:“这好像还是表哥头一回同惠心说这样长的话。”
从前两句的“穆表哥”到这一句“表哥”,简惠心过渡很是自然。
穆清微蹙了下眉心:“你若没别的话,那我就告辞了。”
“表哥这样心急?”简惠心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穆清身前却恰到好处的停在了三步远的位置。
见简惠心没有再靠近,穆清也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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