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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妙想秀眉微蹙,说道:“金溪青田虽是贫尼的家乡,却并无关心贫尼的亲人,回去也是寄人篱下,只怕还没有这边清静——曾先生,贫尼对自身归宿并不担心,只是对小姿放心不下,而且严世蕃不在这里,无人能作主让贫尼离开此间——倒是有一种可能,就是把身患重病的贫尼送回青田,而让小姿留在这里。”
“啊。”坐在一边的婴姿叫了起来:“不行,我决不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和我娘在一起。”说着起身走到姨娘陆妙想身边,挽住陆妙想的左臂,好象怕有人把她二人分开似的。
陆妙想伸手搂住婴姿的腰,看着曾渔道:“曾公,明年是乡试之年,曾公若能高,那时来提亲,贫尼以为好事一定能成,就算未能式,严世蕃在遭到言官弹劾自感前程堪虞之际,还是很有可能答应这门亲事的——贫尼盼曾公能三媒聘迎娶我家小姿,不要委屈了她——”
陆妙想说这番话时,婴姿小脸羞得通红,侧着头不敢面对曾渔,她把脸埋在姨娘陆妙想的肩窝里,只听姨娘又说道:“待小姿与曾公完婚,贫尼心愿已了,可以真正出家为尼了。”
婴姿抬起头道:“娘,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离不得你的,你哪里也不许去,就陪着我。”
陆妙想嘴角噙着笑,不再多说,清亮的眸注视着曾渔。
曾渔心一叹,看着陆妙想清丽的面容,灯下面颊细细寒毛都能看见,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种种情感却只能深埋心底,这还真有泰戈尔“世界上最遥远距离”的无奈啊,移开目光看着手里徵明八十岁时书写的《兰亭集序》,字迹龙飞凤舞,完全脱去王羲之的窠臼,自由挥洒,姿态健逸——
良久,曾渔抬眼道:“我会照顾好婴姿小姐的,陆娘也不要再提出家修行的事了,莫让婴姿小姐难过。”
陆妙想看到曾渔眼里的落寞,心下愀然。
西屋内一时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唯闻寒风掠过枫林树梢。
曾渔不想让气氛凝重,展颜笑道:“让我向陆娘或者婴姿小姐请教一局棋吧?”说话时肚突然“咕咕”几声,饥肠辘辘啊,不禁脸现尴尬之色。
陆妙想和婴姿对视一眼,婴姿道:“曾先生没在园用晚饭吗?”
陆妙想起身道:“曾先生教小姿对弈一局吧,贫尼去做汤饼,很快就好。
曾渔也不谦辞了,尝一下陆妙想的厨艺也好,起身拱手道:“有劳陆娘,小生也真的饿了。”
陆妙想去厨下了,这边婴姿又羞又喜地收拾着棋枰上的棋,脸儿红红问:“曾先生是要白还是黑?”
曾渔要了黑,让婴姿白先行,起先十余手棋婴姿下得堂堂正正,但遇到曾渔故意不按常理的试应手就有点不知变通,曾渔问她:“你的棋是你姨娘教的,那你姨娘又是谁教的?”
婴姿道:“我娘是学的《秋仙遗谱》。”起身去书架寻了两册书来,是嘉靖二十年的木刻本《秋仙遗谱》。
婴姿道:“我幼时常见我娘一个人下棋,待我懂事了一些,就由我陪我娘下棋了。”
多么寂寞的女啊,寂寞是腐蚀心灵的毒药,会有各种欲念横生,这需要何等坚贞的心姓才能保持不堕落?
这时,陆妙想在厨房那边唤道:“小姿,来帮我一把。”
婴姿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一枚棋放回棋奁,对曾渔道:“曾先生我去去就来。”
很快,陆妙想挑灯笼,婴姿端着一个大汤碗来了,满满一大碗汤饼,葱花油花,香气扑鼻,所谓汤饼其实就是面条,在大明朝,一切面食都可称饼,烧饼、蒸饼、笼饼……
曾渔是饿得狠了,这种重罗精面可口,陆妙想的烹调手艺又好,曾渔吃得不亦乐乎,把陆妙想和婴姿看得呆了,她们平时两个人都吃不了这一汤碗面食,曾渔一个人一汤碗似乎还不够吃——
陆妙想见曾渔把面汤都喝掉了,便道:“那贫尼再去做些汤饼来。”
曾渔忙道:“不用了,小生饱了,是陆娘做的汤包实在美味,小生就现了饕餮相,吃相这般不雅让陆娘和婴姿小姐见笑了。”
三人皆笑,其乐融融,这时远处的介桥村传来打更的梆声,已经是二更天了。
曾渔起身道:“小生要回去了,多谢陆娘的汤饼。”
陆妙想让婴姿挑着灯笼送曾渔到独木桥边,婴姿立在桥头尽力伸长手臂给走上独木桥的曾渔照亮——
曾渔过了桥,解开缰绳,牵马而行,向隔岸的婴姿挥手道:“婴姿小姐回去吧。”
出了枫林,曾渔回头望,那一点灯火隐隐约约还在独木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