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七年。
阳春三月,鸟语花香,默默无闻的苏州小镇,享受着一份独有的宁静。这里有一座医院,一座教堂,还有一个包揽了所有的小学和中学教育的学校。
寂静的放学路上,啪地一声,少年并不沉稳的脚步,踩在雨后青石板街道,那浅浅的水洼上。
伴随而来的,是少年和少女在嬉笑打闹的声音。
走在最前面的少年秦理,有着异于常人的颀长身材,脸蛋却是圆滚滚的,他的双眼亮如晨星,带着酒窝的笑容灿烂而腼腆。他转过头看走在后面并排而行的少年少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苏流惜”,他叫那女孩的名字,“听说你今天,被路过的自行车溅了一身水,衣服才弄的这么脏,是不是?”
那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柳眉一蹙,咬牙一瞪,表情却丝毫没有凶恶感,她攥紧原本就朴素的上衣下摆,此刻上面,已有了些污迹。
“路过的自行车……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苏流惜说完,转头狠狠看走在旁边的方泽桐。气鼓鼓的表情在方泽桐看来,只会觉得有趣。
秦理惊讶看着他:“方泽桐,原来是你溅了她一身水!”
方泽桐嘴角一歪,眼角一瞥,瞄了一眼苏流惜,慢悠悠地说:“是有人自己不看路,外加这么大了连自行车都不会骑,才会被溅一身。”
苏流惜继续瞪他,方泽桐却微微一笑,表情清亮而爽朗,一双大眼幽幽瞧着她,松散,却带一抹迷人的风致。
苏流惜不知为何瞪不下去了,只得扭头向前望。
方泽桐说话动作,一看就不是老实稳重的人,他走路懒散而随意,领口也扣得松垮垮,不笑的时候,却优雅得像个王子,一笑,就是要人命了。
虽然他对苏流惜的笑很有可能只是嘲笑,但不知为何,这种要人命的笑容,始终在苏流惜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秦理嘿嘿一笑,望了一眼方泽桐,似乎有着共同的默契。
三人从小在一起长大,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秦理就在默默注视着苏流惜。
注视着这个喜欢着自己好朋友的,自己也喜欢着的女孩。
而方泽桐为何屡屡故意捉弄苏流惜,秦理心里也清楚得很。
只是,方泽桐没有要说破的意思,似乎有着十足把握,她会一直喜欢着自己,一直喜欢下去。
他俩究竟什么时候能成就好了,这样,自己就可以全身而退了,秦理想。他希望这份暗恋永远单纯而甜美,不带一丝苦涩和心酸。
走过花店,方泽桐的脚步停了下来。
“好香啊。”苏流惜也跟着停下来,双眼充满兴奋而耀眼的光芒。
方泽桐微微一笑,眼里有少见的柔波:“想要?我买给你。”
苏流惜眼睛一闪,随后羞涩地低下头:“不用了,你给阿姨买就好。”
无论他买不买,只要他问这一句,就足够她脸热心跳。
少女心,就是这样轻易满足,即使只有暗恋,也一样甜蜜得,沁人心脾。
方泽桐没再坚持,走进花店,对老板说:“要一盆新鲜的百合。”
“好咧。”老板轻车熟路走到角落,给他挑了一盆莹白如雪的白色百合。
他是花店的老主顾,买花自然是给他爱花的母亲,为人温柔优雅,却又笨手笨脚,总也养不活她最喜爱的花儿。
方泽桐和他的母亲,一看就不像是这小镇上的人,举手投足风度翩翩,就像达官贵人家里的阔太太和大少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同气质。
苏流惜会这么想也不无道理,方泽桐家原本就不是镇上的人,从小到大,也只是跟母亲一人生活,从不提及他的家人和亲戚。
尤其是父亲。
方泽桐正准备接过递来的百合,却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苏流惜刚一抬头,只听见秦理像是突然受惊,大叫了一声。
她只看到一个白色身影,一把推开秦理,从门口一掠而过。
转头看方泽桐的脸,他双眼惊惧,脸色却铁青。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他呆呆地看着门口,那里一片空荡,就像从没有人来过。
“刚刚还有谁在店里?”秦理见方泽桐表情凝重,终于忍不住问老板。
“就是一个中年男人,西装笔挺,好像哪里的官爷。”老板年纪大了,还保留着晚清时期的称呼。
方泽桐终于收回视线,看着那盆百合,眉头却渐渐拧紧。
“到底是谁啊,让你一脸纠结。”秦理忍不住问。
“他……又来了。”方泽桐喃喃自语。
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但他从母亲的抽屉里,看过父母的合照,也看过母亲每每看到照片时的一脸苍凉,却总也舍不得丢的愁肠百结。
他又来了,他果然又找来了。他和母亲一辈子都在逃避这个男人,却总也逃不掉。
苏流惜一听,就吓得紧紧抓住方泽桐的手。在这个时候,她顾不上矜持与扭捏了:“你父亲又来找你们了?那你们是不是会搬走,再也不回来了?”
方泽桐抬头看她,没说话,却也丝毫没有吝啬眼里的苦涩和不舍。
老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巴巴看着方泽桐手里的百合,生怕他不付钱,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跑掉。
“也不一定就是他啊。”秦理试着安慰方泽桐。
方泽桐皱眉说:“那他为什么一见我就疯了一样跑掉。”
苏流惜说:“就算他找你们找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是不肯原谅他?”
方泽桐冷冷瞧她一眼,语带决绝:“不可能,我怎么会原谅一个和妓|女出轨还在外面有个孩子的人,我绝不认他做父亲!”
老板默默从抽屉里摸出一把瓜子,装没事开始听八卦。
苏流惜拉着方泽桐说:“走,我们先出去,别在这里说。”在察言观色上,她总是特别敏锐。
方泽桐毫不自觉地愤愤离去,老板只好惆怅地把瓜子放回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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