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设定的分界线前面一点的那家卖草鞋兼茶水店,现在有了的是几家卖点烟草酒类的经销店,多设在路边人家的堂屋里,搬出自家的碗柜取下两扇柜门作货柜,自家站着吃饭却搬出饭桌当柜台,“售货员”多是一些半婆婆姥姥,他会雇你这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有那么多饭给你吃?你还想问他要工资?
去工厂打工吧,全都是国营企业,吃国家粮的,几道门卫哪一道也不会让你进去,你硬着要进去不会把你捉起来才怪。
再捕蛇捉鱼吗,就算你不怕被人打死,背把锄头将托山乡的蛇洞全部扒掉也没几条了。再到河里去捉鱼你碰上那个提农药瓶的你只能赶快回去,不要连人都被毒死了。
要这个后生做几道数学题倒不是难事,做这道题却是件难事了。他眉头紧锁。
如果不能上网,如果没有手机,也没有公用电话,你自己住在北京,你的儿子在广州,你有事要与你的儿子商量,你就得写封信,从邮局寄出,(还要有邮局)你儿子在广州碰巧到邮局发现了信,接了,读了,再给你写信,你在邮局发现你儿子回了信,接了,读了,才知道你儿子的意见。这样来回至少要半个月,如果你嫌在邮局寄信太慢,那么你就自己跑步去。可怜我们的祖先而且不久前的祖先而且现在还活在这里的“祖先”就是这么过来的。1984年的“祖先”基本上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所以,多劳与柳枝的录取消息就只能是干等着乡邮递员那挑着的邮包里从遥远的学院里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就像久旱之下的农民盼着老天爷下雨而不知到底哪天下雨和下不下雨。而且那时的高考在你还没有进考场之前,你就得填写好你志愿哪所学校,好像不准恋爱就结婚一样。
这一天的傍晚,天上的的云彩真好,被太阳染得半红半素,相映之下,双牛冲的山峰现出淡墨的色彩,好像一块挂着打着好些褶儿的幕布,等待太阳的归来,要举办一场文艺晚会似的。
乡邮递员挑着两个邮袋的淡红色的扁担,反射出两截金色的光晕。大热的天气仍旧穿着绿色工作服,戴着与工作服同色的工作帽,在塘堤上的太阳光辉里,在高声叫着:“哪位是李多劳同学!”
从池塘的左手绕过,有一座四间屋的房子,右边绕过去,也是一座四间屋的房子,两屋的中间是一条土埂,整个像两只眼睛和一条鼻梁,而眼前这口池塘可以配作为嘴巴,只不过这嘴巴似乎太大了点。哪四间屋的房子才是李多劳家?于是重复出现了一声:“哪位是李多劳同学!”
刚把猪潲倒倒进槽子的柳枝听得塘堤上似乎有人在叫,在猪吃食的响声中她提着空了的潲桶竖起耳朵等待再出现这种声音。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潲桶从她手里掉到了地上,那潲桶一个滚儿还没有打完,她就到了地坪里,见是一个邮递员,她像一阵风,刮出去半个圆,来到了邮递员身边。邮递员好远就注意着她,等到她走近来,不禁倒退了一步,颤声问:“你是钱柳枝同学吗?”
柳枝睁大了那美丽的眼睛:“您怎么会认识我呢?”
邮递员又倒退了一步,用牙齿关住了一句话,这句话是“听乡政的人说这里有一个大美女叫钱柳枝,是李多劳的未婚妻”。不是钱柳枝在追问他刚才在喊什么,他哪里还记得是来送录取通知书的。
柳枝从邮递员手里接过牛皮纸的大信封,赫然入目的是“录取通知书”,底下她没有看了,也不要看了,多劳报考的学校是全国最有名气的大学。忘了请邮递员进屋喝茶,既是飞脚,也是秧歌舞的飞到了地坪里,是先告诉妈妈,还是先去告诉多劳。
那邮递员可惨了,他忘了叫钱柳枝代理签收的签名。
柳枝这时最大的希望是那师大的通知书不要来了,它不会来了。她已打听到深圳现在在大搞开发,并且已经与人联系好,包吃包住,每月400元!
多劳能去北京读书了!从经费来说,她想明天就走,从感情来说,她一步也舍不得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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