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地方黑烟不烬。
宋君鸿的心沉得很低,如果建筑都被损毁成这个样子,那么老百姓又如何得以存活?
事实也正如他想像的那样,他很快就找到了郑雨农父母的尸体、很多少年时同窗好友的尸体,甚至连郑知芳的尸体他都给找到了。
郑知芳和一些郑氏的族人正倒在城南的街道上,头冲着城门,可惜他们都只差一步而没能来的及逃离出去。
那个他打小捧在手里怕捏着、含在嘴里怕化着的孙子在丢弃防线逃跑时,并没有想到要多给他的族人们争取哪怕一点儿可怜的时间。不知他泉下如果有知,是否会对他当初的溺爱和骄纵的教育方式感到后悔?
可怜地郑氏族人和满城百姓!
宋君鸿他们在县城里整整蛰伏了三天,每天一有空就出去搜寻,在这座已经陷落的小县城里一边与占领者玩着捉迷藏的生死游戏,一边尽可能地查找是否有幸存者。
宋君鸿此时尚不知道:因为郑经和防线上的兵士的溃逃,潞县直接暴露在金兵的兵锋之下。金兵也毫不犹豫的立即对这座县城开始了侵攻。随了仅仅的十几户来得及逃出外,整个县城几乎都让金兵给囫囵地包了饺子。
县令吴清榆只能带领少得可怜地城防兵和一些县衙里的衙役们上城进行防守,郑知庆也组织了一些青壮前来帮忙,但这种仓促之间组织起来的抵抗力量根本就不足以抵挡金兵的攻击,很快县城就陷落了。
吴清榆还算是个有点骨气的读书人,县城陷落后他在一群忠诚的衙役们护卫下退回了县衙里,然后就在大堂上横剑自吻了。
金人恨这小小县城居然拼死抵抗而不接受劝降,所以破城之后直接把惯常的劫掠升级成了报复性屠城!除了妇女外,余者皆遭当场屠戮!
后来宋国收复这座小小县城时,发现除了极少数的逃出者、因事外出者、从死人堆里侥幸寻救出的幸存者和从金人手中救出的部分妇女外,整个潞县的人口竟有八成多都葬身于这场刀兵浩劫之中。曾经盘踞这县城数百年、叶大根深的郑氏大族也凋落不堪了。以至于宋庭不得不发布诏令从各地劝征流民来潞县建设居住,届时潞县或许仍然是潞县,但潞县的人们却大多再也不是原先的那些人们了。
至于宋君鸿成长故事中的那些的潞县中的样子,也自此永远地成为了历史。
宋君鸿他们又寻了一阵子,令宋君鸿愈加悲伤的地:他在郑氏的学堂里又找到了郑知庆的尸首。这个走路一瘸一拐却令整个潞县人都敬仰的老人,连死都死在了他最喜欢的地方。
唯一令宋君鸿稍觉好受的是:在这里他也没有寻找到母亲和妹妹的尸首。
[关于故事里的几个人物最后的结局]郑知庆篇
“呼哧”、“呼哧”、“呼哧”,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被拉动一样的沉重,郑知庆感觉自己的肺像是要被鼓裂了似的难受。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猛的收回弯刀,在已经被他用臂弯扼紧的士兵脖子上一拉,溅射的血雾便飞出五尺多远。
周围正欲围上来的十几个金兵都纷纷止住了脚步,踌躇着不敢上前。当他们闯进这个学堂并嬉笑着砍翻了几个学童时,并没有预料到这位急忙赶来但看起来又老又瘦的老人会像只被突然惊醒的老狮子一样变得愤怒和危险。
郑知庆的半边脸上都是血污,他原本高束的发髻也早已散乱不堪,几缕灰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的飞舞着。他的身子一个趔趄,但很快又站定了,咬牙把佝偻着的身子慢慢一点点的挺直,轻蔑的看着眼前紧张围峙的金兵们,“怎么了,不敢上来了吗?我已经杀了你们十七个人,我还可以再杀你们十七个!”
金兵们惊悸的互相对望着,在后面押阵的百夫长气得骂了句“懦夫!”一跺脚回身吼道:“弓箭手上!”
前面的士兵终于惊惶地散开,给换上来的弓箭手们让出了一片开阔的射击地带。
郑知庆看着那些搭在弓臂上慢慢拉动的箭矢突然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真好!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和战友们一起攻城拔寨的时侯。于是这个多年来以温文儒雅著称的老夫子临终前却像一个粗野的大头兵一样地大吼:“来吧,小崽子们!”
百夫长的手猛的挥下,呼啸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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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重建时,潞县的县志上曾如此评价这位老人生命中最后的一次奋武:求仁得仁!而当宋君鸿翻阅到这一页时,幽幽的说了句:其实我的老师是一位真正的将军,并且在骨子里一直不曾退役,他即使站在三尺讲台上也总像面对千军万马那样挥斥方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