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无月一向是极平静的。
正如荆虎所察觉,失去老婆孩子多年的怜前辈,已然熄灭了活着的意愿。不能说怜无月是行尸走肉一般,但他显然是空洞的,几乎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但是这时的怜无月一声震喝,竟连自己都无法控制,情绪激越万分,隐隐仿佛风雷咆哮。
时隔多年后的老友重逢,怜无月比他自己以为的,心情要更加复杂。
“宗长空!”
同样脱口而出的喊声,怜无月有怒火有悲愤有怅然,十分复杂,连他自己都读不出个中涵义。另一个来自崔可秀的喊声,却充满惊惧,填充在语气里每一分一毫。
一见这身影,崔可秀就心脏痉挛,一种深植于心底的恐惧忽然重新被这个多年来雄浑如一的身影勾起来。
往昔一切,均是从心底翻腾了起来,如一幅幅画面重新在崔可秀的眼前飞一样掠出。当一个个惨痛记忆被勾起,他的心脏痉挛得更猛烈,惊惧犹如波浪一次次侵袭意志。
莫怕,莫要怕,没什么好怕的。他宗长空老了,七千多岁了,一身骨头就算还没腐朽,也禁不住时光的打磨。
远山之巅的那个人,再也不是当年全盛时期,一个人推平掉一个万法城,让当年的六大纷纷心生惧意的那个超级强者了。
岁月催人老,也许,那个人如今只能在时间的摧残里苟延喘息了。
如此想着,或许是真的能打气,忽然一下勇气重新回到崔可秀的心里,抬起头来正视那个令他心悸的身影。
熊敏和巴人虎心头一顿,骤然加快心跳,仿佛耳朵听得到心脏在咚咚咚一下下的擂出声响,只觉一时间呼吸都困难了。
那时,熊敏和巴人虎还是神照境,不要说参与围追堵截宗长空的资格,就算是知道当年那场大战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二人都记住了,当年那次大战完结,回来的时候,那残缺不全的阵容,印象深刻无比。
那个场景,直到二人突破成为破虚境,才知道来龙去脉。
那个背影,就是宗长空!让明心宗和星斗宗寝食难安,并日日夜夜都担心其脱困的那个人。
从某种程度上,不论熊敏还是巴人虎,并不理解:如果惧怕宗长空,为何当年铁了心似的非要围追堵截,并把其镇压住?既然害怕,为何要做。既然做了,为何要怕?
仅仅是一个背影,也仿佛令人察觉那份雄厚而强悍的气质。
“怜无月!”
“崔可秀!”
背影缓缓转过来,似笑非笑,微抬眼皮,似有一道光芒扫过一行五人。眼神并不锐利,却使人心中一凛,在一脸漫不在乎的寇雷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怜无月面庞上:
“怜无月,今次你们是为杀我而来的吧。其他人罢了,你当真就如此恨我?”
看着这个曾经的朋友,听闻此言,怜无月沸腾的情绪终于渐渐平静不少,咬一口牙摇摇头:“早就不怎么恨了。这些年都不怎么修炼,只顾着想以前的事,有的是时间想。”
“这些年想明白了,当年小泽被我和我老婆宠坏了,如若不然,也不会连累这么多亲人朋友死在那小子手里。我老婆的娘家,一家族全死了,我八十二个后裔全死绝了……”
把心都撕裂成无数碎片的痛,在怜无月眼里怎都褪不去,他抬头看着宗长空:“他们的死,我不怪你。但你是我朋友,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快要抓住他的时候,反而救了他一命。”
“当年你质问我时,我说过什么,想必你还记得。今天,我对你仍然是那句话。”宗长空一声叹息,余下寇雷等人听闻这几句话,隐隐猜出一些往事。
“是,后来我知道了,当时你不知道凶手做了什么,不知者不罪。”怜无月目光灰暗,空洞得似不含一丝情感:“但是,死的是我的老婆孩子,是我的子孙后裔。我不恨你,但你我必定有一个要死掉,才能结束这件事。”
不一定是迁怒,未必是怨恨,也许是活得没滋味。恨则未必,可怨气尚在,归根结底,此乃心结,完全无解。
终要有一个了断的!
一阵沉默之后,宗长空终于缓缓道:“也好。今生做不回朋友了,希望来世可以。”
怎能想到,尽管没有真正的仇恨,有一天竟仍然要和曾经的朋友决一生死。
气息微微一凝之后,宗长空不再看怜无月,眼神扫在崔可秀面庞上:“崔可秀?没想到,你还有胆气在我面前出现。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果真有几分道理。”
“你销声匿迹多年,事到临头隋枯荣把你给挖出来对付我,是你的本事有多少长进吗?这我没瞧出来。不过,隋枯荣倒是处心积虑得很。”宗长空似笑非笑:“时隔多年了,你还敢对我出手吗?你还有这个勇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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