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乌孤露出奇怪的神色,道:“军师也投诚了……”
“什么?”姚吉难以置信,厉声道:“老貉子,以为我会受你离间吗?”
沮渠乌孤摇头,道:“真的,事到如今,我又何必骗你?樊疆是军师亲手所杀,要不长安城内必然还要恶战一场,弥婆触也不会败的这么快……”
姚吉听出他说的是真话,硬是忍着把喉头的血咽了下去,左右四顾,楚军已经围了上来,麾下轻骑人人惊慌,士气低迷,心中生出英雄末路的哀叹,道:“降了吧!”
李璧劝道;“陛下,今日唯死战而已!我投降,尚可为将,不丢官品,可陛下投降,天无二日,楚主怎么容你?不如死战突围,再谋后算。”
姚吉突然放声长笑,道:“称孤道寡,何乐之有?想我纵横天下,从者如云,国破之时,还得李卿这样的忠臣为伴,此生足矣!这场国战,我们败了,败了就认命,可这数千部曲都是大好男儿,不必随我葬送在这里,你带着他们向徐佑投降。徐佑为人坦荡,处事敦厚,不会难为你们的……”说完趁众人不备,拔刀自刎。
“陛下!”
李璧翻身落马,抱着姚吉的尸体仰头痛哭,撕心裂肺之声,让那天际掠过的雁也不忍卒听,绕着灞水数圈,振翅高飞而去。
身后的数千轻骑也跟着下马,跪地悲泣,不知谁人先唱:“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千人相和:“长安十二门,八水绕城郭。征战三千里,白发枉蹉跎。”
然后是数千人的悲歌:“兄在城中弟在外,弓无弦,箭无括。食粮乏尽若为活?救我来!救我来!”
“食粮乏尽若为活?救我来!救我来!”
渭水东流,鸣声幽咽,似为这天地间的尸山血海而鼓角横吹,斑驳的夕阳西落,徐佑听着耳边传来的男儿将死之声,也不禁心生感慨,无论胜负,这都是值得尊重的敌人,道:“传令,凡凉军弃械投降者,皆可免罪。欲归家,发放路赀,欲从军,可接受改造后编入翠羽军为卒。”
随后,李璧放下武器率众投降,提出的唯一条件,是不得凌辱姚吉的尸体,妥当安葬,徐佑接受了这个条件,并对李璧大为欣赏。
而与此同时,守西门逍遥园的全常翼未发一矢,乖乖的向山宗投降,逃跑的姚湛也被薛玄莫带兵捉住,至此,凉国成建制的抵抗力量全部被摧毁,只有偏远各郡尚有数百或千余州郡兵,已不足为虑,传檄可定。
“拜见大将军!”
“张掖公请起!”
这是徐佑第一次见到沮渠乌孤,他身量高大,鹰目炯炯,苍老又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刻着无数道深深的褶皱,仿佛每道褶皱里都写着卢水胡在各方强大势力中挣扎求存的不易。
他陪着小心,诚惶诚恐,可徐佑知道,一旦失势,眼前这个卑躬屈膝的胡人就会变成嗜血的恶狼,第一个扑上来把他撕咬成碎片。
正如这次的盟约,沮渠乌孤也是见姚吉在灞水之战里败局已定,才真正决定投降履约,收服这样的老狐狸,不能急于一时。
“此次我军能够顺利攻克长安,张掖公居功甚伟,稍后我会奏报金陵,为张掖公请功!”言外之意,答应你的,会赏给你,先不要急。
“不敢,节下只是略尽绵薄,若非主上圣明在御,大将军神武命世,单凭节下,怎能立此大功?”
这是当仁不让的把功劳占住,并附送两顶高帽,众目睽睽,再不能反悔了。徐佑笑道:“张掖公太谦逊了!走吧,今天鏖战竟日,大家都疲惫不堪,先在城外宿营休整,等明日大早,随我一道入城!”
是夜,赏三军酒肉,城外的营地里十数万人痛饮狂欢,城内却风声鹤唳,几家欢乐几家哀,朱智奉徐佑令,先行带梁州军入城,和山宗的幽都军分别看管凉国贵戚和百官不受滋扰,并封禁了所有府库,宫阙里也派了重兵看守,不得让乱兵进内。
当然,这一夜山宗杀了不少人,只为肃清所有的隐患,导致十余年后,此间闻山宗大名,小儿不敢夜啼!
第二天,辰时,东门外鼓声大振,百战余生的精锐兵卒全身披甲,手执枫枪,夹道而立,徐佑骑马率众将缓缓而入,在他身后,旌旗蔽日,铠甲耀光,迤逦近十里之遥。
川原缭绕浮云外,宫阙参差落照间,
长安,
这座铭刻在华族血液里的伟大城池,在失陷于胡人百年后,再次回到了汉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