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六儿还是五福,都没想到事情竟有如此的变化,一屋子人都呆住了,“这,怎么会——怎么就又惊动皇爷爷了?”
“可还不止呢,”周嬷嬷哼了一声,“太后娘娘还往尚宫局递了口信,说是贵妃娘娘简朴清净,直言不讳勇于进谏,是妃嫔楷模,令尚宫局和女学将此事编纂进教材里,以后娘娘们上学时都要宣讲的。”
六儿都惊笑了,“这——这是真的?嬷嬷,您别见怪,听着真和假的一样!”
“——千真万确,刘尚宫来送信时亲口说的,你们谁能想得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周嬷嬷的情绪很低沉,甚至都未替皇后打抱不平,她叹了口气,“唉,可怜娘娘,听说了以后,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虽说羡慕永安宫,但既然进了坤宁宫,就没有改弦更张的道理。太后、皇爷的倾向如此明显,都人们自然个个都是感同身受,完全明白皇后娘娘的感受。众人越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沉默了一会,便各自四散,六儿和五福一道洗漱过了,两人一时都没睡意,便靠在板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
扯着扯着,都沉默了下来,还是五福先开的口。“哎,你说……这皇后娘娘要是、要是就病着起不来了……”
“别瞎说。”六儿心一跳,反射性地呵斥了一句,方才醒起——这是在自己屋里,还可以说点心底话。
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胡说什么呢,娘娘起不来了,你还有什么好?到时候把你陪进去一起葬了,你就高兴了?”
“我不是说那意思……”五福慌忙解释。“我、我是说……这万一要是娘娘病着就没法起身,不能理事,和前头胡娘娘一样……现在这徐娘娘,可不比咱们娘娘当贵妃的时候更强?咱们娘娘当贵妃的时候,老娘娘那边就是压得厉害,现在,老娘娘捧她起来……皇爷也那样喜欢……”
别的不说,这宫里最当红最有权威的,若换成了贵妃娘娘,没准这排好屋子就轮不到六儿、五福来住了,随便寻个借口,蓝儿、花儿就能搬进来耀武扬威……
六儿心里酸酸涩涩的,思绪翻腾不定,过了一会,她才有几分沉闷地道,“想那么多干嘛?谁上谁下,也少不得咱们一口饭吃。我和你说,你同你干娘说一声,月例银子没多少,给她倒也罢了,那赏赐你舍得?上回你把娘娘哄得那样高兴,好容易才得了一支梅花簪子,转头又落她手里了,谁知道能拿回来不能?”
见五福不言不语,她又自顾自地续道,“我就想,娘娘就是一直病着起不来,那也挺好。贵妃娘娘当家,每年都能出去一次,我就托人给我们家带封信,让他们也上来,服侍娘娘这些年,我也存了有些银子,还有那些首饰,放出去都是钱。我爹娘刨了一辈子的土,到晚了好歹也休息几年……”
她越说越觉得靠谱,转念间,竟已经暗自希望皇后娘娘就这么病下去,甚至、甚至……
五福瞅了六儿一阵子,见她望着房梁,唇角隐隐带笑,俨然已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亦不禁是欣羡地叹息了一声——她从皇后娘娘那里得的赏赐,又哪里瞒得过周嬷嬷?
她略带酸意地刺了六儿一句,“人家刚晋封贵妃的时候,你对她可没好话,现在就娘娘、娘娘起来了……”
“去去去。”六儿压根没理会五福,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沉浸进了自己幸福的想象里:爹娘、京里一座小小的房子,一年一次,能够见上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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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压根都没想到,太后的决心居然是强烈到了这个地步,她其实都没想到乾清宫会发这个谕令来申斥过分奢侈之风。只是乾清宫发文时,她虽然诧异,却也乐见其成,可当她在女学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于教谕口中时,那心情可就着实是五味杂陈了。
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次课程了,所以也比较短,上完时天色还没有黑,徐循本欲直接回宫找人问个清楚,可和平时不同——今日,不仅诸嫔、李婕妤、袁嫔,甚至是那些久已不大过来巴结的第二代,也都围上来和徐循招呼奉承,闹得她不胜其烦,随口应酬了几句,便快步挣脱出来,甚至是略带狼狈地上了轿子。
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随便问个教谕女史也就什么都知晓了,第二晚再问问皇帝,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后要突出徐循,手段多得是,乾清宫发谕令不提徐循,又有何妨?只要发了这个谕令,就说明皇帝是倾向于徐循的。她本人再大度地令人将此事记录下来,编成教材,一段宫廷佳话自然也就就此诞生,一个虚心纳谏知错就改,一个简朴惜福勇于进谏,两人都可说是女德的典范,亦很值得令后来人学习……
个屁。
徐循算是体会到皇帝的心情了,虽然她一向不大喜欢太后,甚至就是她垂青于自己时,她对她都有种本能的畏惧,但对现在的局面,她依然是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一阵腻味。
想到她去给太后请罪时,两人客客气气的那一番对话,她就禁不住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皇帝看见了,便问道,“干嘛呢,想什么这么后怕的。”
“我是想……”徐循叹了口气,“老娘娘能把皇后压得死死的,也不全靠了她的身份……”
说着,她忍不住自失地一笑,“我算是明白皇后娘娘的做派是哪里来的了,全盘学的老娘娘啊,可惜,她到底还是差了一点点关键,不像是老娘娘那样炉火纯青……”
“差了一点什么?”皇帝问道。
徐循不敢说——太后毕竟是皇帝的亲娘,她只在心底默默地呐喊:差了点不要脸啊!
“您就打算这样让老娘娘发挥下去吗?”她不答反问,转开了话题。“如此一来,皇后娘娘的病情,只怕又要加重几分了。”
皇帝抬了抬眉毛,笑得有点吃惊了。“小循,你这意思,是要遏制遏制你的亲婆母?那可是我娘啊!”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特别地重——的确,以孝道而论,仅仅是占据了生母这个位置,便可令太后在宫里居于不败之地。在这场游戏里,她所有的对手都可能输光出局,落入一无所有的境地,而对太后而言,最糟的境地,也不过就是离场不玩,安享富贵荣华而已。
而她要动徐循这枚棋子,简直是徐循的荣幸,又岂是她说一声不愿,就能真的出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