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渣滓

sp;  徐循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总算是到情分了。便不打算再谈此事，而是望着那盆开菊花笑道，“确实是开得好，这是万山红遍吧？红得真好看。”

    皇后却没有接徐循这个话茬，而是又问道，“你道长宁宫那样做，是为了从宫外抱养，还是——”

    徐循眉头一皱，忙道，“这……此事大哥应该也是知情。”

    她开始有点担心皇后战斗力了：一场大病，往往能让人思维缓慢，性格大变。尤其皇后病出血太厉害了，很有可能她现脑子确也没以前灵活。刚才她明明说了皇帝去过清宁宫，如今却还问了这样话，不能不让她有所顾虑。

    只好再把话点明了一些，“身边宫人有了身孕，如此安排也是情有可原。这一胎是女儿，多一个也不多。若是儿子，可就是皇长子了。”

    皇后生育无望情况下，皇长子那基本上就等于是太子。太子生母，将来万一皇帝走两个女人前头，你这个太后好意思让人殉葬吗？前朝也有大把两后并尊例子。到时候顶多是给胡太后多上几个徽号罢了，嗣皇帝心里肯定还是看重自己‘生母’。

    当然，若是皇后死前头，那也没什么好计较了。徐循心里其实一直就是怀疑皇后很可能什么都知道，但是就感觉自己活不长了，才根本懒得计较。她给自己送满月酒，就有一种很强烈托孤意味。她一直犹豫也就是这一点——但不论如何，既然皇后有不知道可能，她过情分，夜里睡得也能安稳点儿。

    “皇长子……”皇后仿佛慢慢地咀嚼着这三个字，过了一会，才又笑道，“你说，我该如何做呢？”

    徐循看了她好一会，心里真是觉得十分难过，她忍住了涌上酸涩，慢慢地道，“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始终是好事。若是贵妃自己有孕，那没什么好说，可若想阴夺人子，这毕竟是违背天伦事儿……后宫制度，似乎也不允许吧。宋真宗时，那是皇后去世了，才轮得到刘娥那样行事。此事由娘娘出面，实是占了情理，您打发藕荷，随刘太医去给孙贵妃扶个脉，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五个多月，差不多也要开始显怀了。就算刘太医睁眼说瞎话，藕荷想必也有一些办法能试探出孙贵妃是真孕还是假孕。是真孕不必说了，皇后虽有小小尴尬，但她和皇帝、贵妃关系还能坏到哪儿去？是假孕话，从太后态度来看，她也是很勉强才同意孙贵妃做法，如今真相大白那也不必说了，就算不治孙贵妃罪，把真正怀孕那个宫人带出来居住总是可以吧。生了女儿，不必说，随便晋封一下养起来就是了，生了儿子，那怎么封呀，怎么飞黄腾达呀，日后怎么得意呀——也是人家应得不是？谁让人家生了儿子呢？就算要抱养，那也该皇后抱，历朝历代，没有皇后位时候，贵妃抱养子嗣，说难听点，一个妾抱了一个通房孩子，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当然，计划是这样，到时候可能实施过程里又会有很多波折，但徐循来看，皇后这么做风险是很小，毕竟，她实是已经没有多少能失去东西了。

    这也不是一道很难以计算数学题，但皇后却是沉默了良久，方才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小循，这个宫里这么多姐妹，今儿我算是看清楚了，也就是你对我有真心。——真是谢谢你了。”

    徐循想到皇后昔年对自己照料，心中感慨和酸楚真是难以言喻，她低声道，“娘娘万别这样说，我也没做什么。”

    “你还没做什么？”皇后失笑了，“说了这番话，已经是够把我当自己人了。”

    “若要这样说，昔日娘娘对我照顾又该怎么算？”徐循摇了摇头，“娘娘从前对我说过，咱们姐妹不是外人。这些年，我一直把这话记心里。”

    皇后也不禁勾起唇角，她握住徐循手拍了拍，“我也一直都记着这话……我知道，咱们两人间谁都没有坏心眼。”

    是不是真从没有过坏心眼，徐循实不敢说，有时候她觉得这宫里过活，就像是黑暗中盲目摸索，每个人面目都是这样模糊，连她自己都不敢说她没有往坏里去揣测过皇后。但起码，她们俩做出来事，终对对方都是好心，这也已经够了。

    “我盼着姐姐能早日康复。”她真心实意地说，“皇子、皇女们，都还要仰仗您抚育呢。”

    一般人家，正妻就算无出，庶出子女也得把她当亲妈来看。很多人家孩子，对嫡母感情也是很深厚——从小被管大、养大，一处吃一处喝，不是血脉之亲，也能有浓厚亲情。就算没有生孩子可能了，皇后也可以——而且也应该力教养还没出现皇长子，这不但是她权力，而且也是她职责。

    皇后却只是很无力地笑一笑，她有点站不住了，就近廊下给自己找了个地方靠着歇脚。

    “就因为你和我贴心，我今日也和你说句真心话……”她轻轻地闭上了眼。“这些事，我也收到了一点风声。该想，我也想得明白，可小循，我没力气了。”

    她低声说，“让他们去折腾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不想争了，她要做皇子生母，就让她做，要做太后，让她做，她总不能还把我给杀了吧？我就这坤宁宫里住着，她要杀了我，我也就这不挪窝了，爱来就来，我等着呢。”

    皇后话，说得是真情实意，没有半点虚伪。徐循望着她，一时也不禁无语，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也是，反正再怎么样，也得尊您这个皇后嘛。姐姐你现可是超脱了……”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继续？徐循扶着皇后进了里屋，看着她睡下了，方才告辞出来。

    回到永安宫里，柳知恩一早等那了，他是知情人，徐循今日去请安去了这样久，以柳知恩智商，如何猜不到这是做什么？徐循一回屋，他就跟进来了。“娘娘——”

    徐循也没有吊胃口意思，“没用了。”

    柳知恩眉毛就挑了一挑。

    “皇后已经垮了。”徐循声调冷而干脆。

    想了想，又不免叹了口气，“还记得我和你打比方吗？”

    柳知恩轻轻地点了点头，“您觉得……皇后娘娘已经被吞进去了？”

    “何止是吞进去，我看，她是早被嚼吃光了。”徐循低声说，“现剩下，就是吐出来一点渣子而已。”

    柳知恩也不禁默然无语——皇后命，不能说不好，却也不能说好，命中带来了这天降皇后位置，却也是夺走了生男后希望。也许有人会这样打击后再站起来重出发，但从徐循反馈上看，皇后却是不存这样可能了。

    那也就没办法了。皇后不能说没有一搏实力，肯帮她人也绝不会少，太后、徐循，都是很重量级帮手，但她自己先垮那了，别人就是扶，都扶不起来。

    后宫里又有谁会做这么费力不讨好无用功？

    “比起来，孙姐姐是要强韧一些。”徐循想想，也不免感慨万千。“一样是命运多舛，眼下，她不是又有可能再添个男孩了？”

    皇后不插手，太后壁上观，这孩子若是男孩，肯定是要记孙贵妃名下，当作亲养来处理了。

    “咱们要不要……”柳知恩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徐循反问，“管了以后，孩子就变成我了？”

    “也是。”柳知恩想想也笑了，“横竖，这事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娘娘还是安心永安宫带点点是真。”

    “可不是如此。”徐循笑了一下，“这要是生个男孩，我也为孙姐姐高兴——这一下，她可真是心想事成，扬眉吐气了。”

    虽说如此，但话里到底还是带了点讥诮。柳知恩看得是清楚分明：虽然没立场说话，但庄妃娘娘心里，是有点看不上贵妃娘娘行事。她心慈，肯定是见不得这样事儿。

    不过，虽然看不过眼，但说到底还是那句话，管不管，这男孩都是别人，也轮不到徐庄妃来带，这事儿，终究还是别人事。永安宫啊，作壁上观那也就行了。

    这一观，就观得是风平浪静，就观到了隆冬腊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

    家里大降温，冷死啦，真想和我们家猫一样窝着睡觉，别什么也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