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繁星银月撒了清辉徐徐入室,点缀在宁珂缓缓展开的字卷之上。那笑意轻舒的唇畔明明是勾起了足可以温暖人心的弧度,只是在这尘封许久的室内,怎么看都觉得有凉气层层递升。
孙康莫名的就拢住了手,恰时宁珂将那字卷全部展开,平铺在桌上。
于是习惯性的便探头向前看了看。
是一幅画作。疏荷密雨,残叶惊风,一池碧水几点清露,颇有些道家风骨,最妙的是一只蜻蜓敛翅,颤颤立在开谢的花瓣上——若非是残荷,必会让人想起“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之句。
不过,看全画,倒也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
孙康在心内不觉赞了一声,随即顺着寸寸偏移的月色看向题词,满腹锦绣佳句却在瞥见那硕大的“恬躁”二字后噎死在嗓子里……画是好画,字是好字,然唯有这突兀的两个字,完完全全的破坏了全画恬静的感觉。
随即往下看,便见“恬躁”二字下另有一行小字:清雨夜宿于林府,闻碧水湾惊雷有感。
又看了看日期,孙康使劲想着那夜的碧水湾到底发生了什么,容清文人,惊雷是为比喻才对,断不可能就一句惊雷简单略过。只是宿于林府……孙康皱眉,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笑道,“宁大人,实在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也无妨。”宁珂浅笑一声收起画卷,带着孙康走到窗前,遥遥十里,正见碧水湾湖光天色,灯火摇曳,“孙大人,其实惊雷,就是此意。”
宁珂像是打哑谜,浅浅一笑,指向碧水湾。
——锦红缭绕,烟火繁华,仿若一场盛世美景,恍然梦中。
前一刻孙康犹自犹疑,不知道宁珂此举是为何意,然而不等他回味过来,便见那本来宁静平和的碧水湾中冲天炸起了金光,一跃十丈,掀翻了长棚盛宴,酒肉饭菜扣了一地,刚刚还在把酒言欢的官员们哭嚎声响成一片,哀恸欲绝。
“这……”火光映着孙康的脸色微微发红,也许是饮了酒,额上冒出了丝丝的汗意。
“碧水湾惊雷,孙大人可是忘了?”宁珂负手,笑意微微,“昭和二十六年,燕王巡游江南林府接驾,当时孙大人还在织造衙门的后厨做事,所幸孙义允赶赴上亥担任知州,然后便如孙大人所说,原知州杜氏处处掣肘,而大人联络皇城楚王旧部,联名上书将林江革职待用,右相沈觉上书力保,而后监管织造衙门,成为北周史上第一织造太监。”
碧水湾狼藉一片,孙康蓦地想起昭和二十六年断断续续发生的那些事情。孙义允雷厉风行,事后狼藉一如眼前,难道,燕王那次夜宿林府,确实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这才狼毫一挥书下“恬躁”二字?
“孙大人其实是聪明人。”
宁珂转身带着头走出书房,浅声笑道,“不知孙大人可还有意与宁某再去一次地牢?”
孙康见着宁珂如此手段,明知去地牢绝不是好事,却也不干敢再推辞,只是在心中默念,所幸刘知义此刻不在长棚内赴宴,不然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愿随大人同行。”孙康小心翼翼的笑,看着宁珂一路锁了门,又经过碧水湾,侧目便见那一瞬爆炸时烧焦了的尸首,鲜血汨汨,汇成蜿蜒的小溪,悄无声息的流入了碧水湾中。
这一场几乎可以说是浩大的劫难,如此,便算是过去了。
刚到地牢便见容楚只身走在前面,容楚紧走几步赶过去,笑道,“刘大人。”
“恩。”容楚浅浅一笑,回眸看了看孙康,“孙大人也是来看戏的?”
看戏……孙康心中思绪起伏,大约,这成千上百条人命,在这些高官贵族眼中,不过是一场生旦净末丑的大戏而已。但,虽是戏,幸而自己未曾在戏中,便仍旧是赔了笑道,“下官紧随两位大人。”
“如此甚好。”容楚抬起头,便看见黑暗中走过来的狱卒,笑迎道,“羊角刀拿来了?”
地牢与碧水湾相去甚远,是以,碧水湾虽有“惊雷”,在地牢这边听来,也确实只是惊雷,故而并没有人在意。那狱卒应了一声,将羊角刀递给容楚,又对着宁珂和孙康行了礼,方才带着许些警惕道,“过了这么久了刘大人还不出来,小的去看看。”
容楚把玩着羊角刀,斜睨了眼看着孙康,浅笑道,“孙大人,我们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