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昭和帝反手压下了那封诬告张全的奏折,抬眸叫容楚进来。天青长衫为整个昏暗不堪的忠粹殿添了不少亮色,宁珂抬头对上容楚的眼,丝毫没有醉过酒的影子,清明而淡然。
“儿臣给父皇请安。”容楚一撩袍子转身坐下,抬眸又对着宁珂笑了笑,“宁大人也在这里?”
宁珂矜持的颌首,在昭和帝面前并不表现出与容楚十分热络的样子来。
容楚却也不多搭理宁珂,抬手便自怀中取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神色凝重道,“父皇请看。”
宁珂皱眉,只觉得宫灯下照的那地图上黑黢黢的“上亥海事图”五字有了几分鬼魅的感觉,于是对着昭和帝拱拱手,“皇上,臣先告退了。”
“等等。”
昭和帝却叫住宁珂,眼神示意那地图,“你过来听听。”
“这是上亥地图,这些红点所标都是上亥匪寇长期出没的地方。”容楚蹙眉,伸手轻轻点了点那些地方,“大多为上亥深山老林之中。而孙义允所言海盗出没之地,实则是渔民聚集之地。”
“那他年年还都向朝廷要银子剿海盗?”昭和帝有些不可置信。
“大约那些银子都到了孙义允自己的腰包里。”容楚笑意凉而淡,斜睨了眼去看昭和帝晦暗不清的神情,然而宁珂却觉得,那眼神分明是越过昭和帝,带了几分探寻和疏远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种刻意疏远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剿匪申报成海盗,自然比山贼更能捞一把油水。”容楚向后靠了靠,继续道,“再加上年年都要补船、请高手、打造利器……自然让那孙义允愈发的放不下这海盗的名头来。”
昭和帝沉吟,虽略有动容,却还是表现出不大相信的样子来。
“这地图哪里来的?”
“臣今日和几位兄弟还有宁大人、黄大人在醉仙居饮酒,回府时有人拦住了儿臣的轿子,自称是江南织造局偷跑出来的工匠。”
容楚垂眸,愈发的淡然如水。
“织造局中工匠若是私自出逃便是诛九族的重罪,儿臣只怕那工匠宁冒死罪也要逃走另有隐情,所以带回来儿臣府中询问。恰好便知那工匠祖籍原是上亥,其族人皆在上亥,独他一人在江南织造局做工匠,只因族人被孙义允欺压,而他在织造局也总不如意,便连夜逃了出来。”
容楚说的简单,然而宁珂却知道,昭和帝肯定不会想这么简单。
是什么样的欺压,什么样的不如意,才能让一个人连命都不顾的跑到皇城向当今亲王告状?
如此破釜沉舟的手法,昭和帝不可能不明白。
昭和帝的脸色果然沉了起来。宁珂刚刚所说织造局之事就已令他心烦不已,此时容楚再提出上亥孙义允,而且隐隐约约还与江南之事有着牵扯,心中愈发烦闷的厉害。
早已有心整顿朝纲,只是朝中大员们的势力大多盘根错节,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其最终的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夜色一丝丝沉下,更夫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苍凉和孤独,合上眼,昭和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宁珂再次起身,“皇上,臣告退了。”
昭和帝合了眼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用稍稍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你去送送。”
容楚恭恭敬敬的起身,对着昭和帝行了个礼,而后便快步走到了门前,低声道,“大人请。”
宁珂屏息快步走过,而后对着容楚笑道,“殿下请回吧。”
初春的风浸过了夜色,自然而然的就于那新软中带出了一丝丝料峭寒意,一层层剥丝抽茧,剥落的是初春的温暖与生机,徒留严冬的清冷,与这月夜藕断丝连。
“小王去送送大人。”容楚快步赶上宁珂,笑意浅浅的凝在嘴角,却自带了那惊心刻骨的艳丽,一敛眉一抿唇都是无尽的风姿。
“夜里寒气重,王爷请回吧。”宁珂皱眉。
容楚和昭和帝谈及上亥之事时那种疏离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于是便刻意摆了这比他的疏离更甚几分的态度来面对他,然而容楚并不为之所动,只是略一蹙眉便又护着她往前走,带着几分执着道,“我送你。”
“我都说了不必了。”宁珂停住脚步,回眸看向容楚,“臣当不起王爷如此看重。”
“我说当得起你便当得起。”容楚忽然一把拉住宁珂,拽向自己怀中,语气轻软的近乎爱怜,“对不起,你可是在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