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治初年时的天下九督中,曾国藩自己就是两江总督,而余下的八个,除了一个湖广的官文,陕甘的杨岳斌、直隶的刘长佑都直接出身湘军,两广的毛鸿宾是曾国藩的同年,云贵的劳崇光也是曾国藩的老友,而四川的骆秉章与湘系之间也是暗通款曲,剩下一个闽浙总督,却也是个湖南籍的左宗棠……就是官文,与曾国藩也不能说是全无联络。拨拉来拨拉去,九大总督中,朝廷真能完全信重的只剩下一个要兵无兵要钱没钱的漕运总督!”
“内轻外重若此,可当时朝廷有像前些日子李鸿章上《殿阁补阕折》时那般手足无措么?”,慈禧太后目光灼然的盯着光绪,话说得既急且快:“没有!为什么?”
几乎不给光绪思考的时间,慈禧太后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因为当时总理政务的王大臣是你六叔,是咱爱新觉罗家自己人!而除了你六叔这个掌总的王大臣外,咱们旗人在军机处里还有文祥、还有宝,同治四年马傻子带着逆匪围攻咱们龙兴之地的盛京城,文祥一个户部尚书,一个文臣,竟然能从京师率咱旗人子弟的神机千里奔赴盛京,平定匪患……那时候,咱满人里头还能出个状元,咱旗人还没烂到今天这个地步!”
“要守住祖宗的江山,归根到底还得靠咱旗人自己争气!”,慈禧太后的话斩钉截铁,结了冰似的冷峻,而光绪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好像突然被冰水激了一下,变得冷彻骨髓,木得不知疼痒,他的脸色也变得更加灰白----慈禧太后话中的意思,他已经全想明白了!旗人不成了……”。慈禧太后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多少带出了点迷惘,“太祖爷当年以十三副铠甲起兵而能得天下。这自然是太祖太宗地英明天纵,但又如何能少算的了费英东、额亦都、何和里、安费扬古、扈尔汉这开国五大臣的功劳?可如今你看看这朝廷里,还有几个能干的大臣是旗人?你在看看这四九城里。懂逗蛐蛐会架笼子逗鸟的旗人子弟比比皆是,可要让他们上马开弓射箭。怕没有一个能拉开弓弦地!”
“我听说很多旗人如今连满话都不会说了!”,慈禧太后转眼看色面色惨白的光绪,继续道:“皇帝,你那个对北洋分而治之地主意不能说不好,可你想过没有?任令羽也好。罗丰禄也罢……还有那个刘步蟾。他们都是汉人!祖宗讲满汉一体。为的是让汉人中的士子能当真为我所用……可从康熙爷平三藩开始,大清的列代皇帝们有谁敢再让汉人独掌军权?年羹尧给雍正爷立下那么大的军功。最后不还是寻个由头杀了,真地就是为了跋扈二字?可打从长毛乱起。朝廷已经没有办法不让汉人掌军了,自从办洋务后。又加上了个财权,皇帝,你要如此处置北洋,是怕我旗人手中地权柄交给汉人地速度还不够快么?”
光绪浑身上下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立刻起身,对着慈禧太后跪下,颤声道:“儿子昏聩,险些铸成大错,还请亲爸爸责罚。”
“赶紧起来。”,慈禧太后罕见的没有发作,而她地语气中竟透出一股苍凉,她伸手将光绪从舱板上拉了起来,等光绪坐好后,她却仍未放手。
“皇帝……”,慈禧太后凝望着满面羞愧的光绪,继续道:“我这一辈子只有两个儿子,穆宗皇帝十七年前就薨了,如今……我只剩下你了。”
“皇额娘……”,光绪只觉得心中羞愧紧张焦虑感动百味杂陈,竟连自己叫错了对慈禧地称呼都为察觉,“儿子错了,如何处置文廷式一案,还请皇额娘示下。”
“就从来没有什么文廷式的案子!”,慈禧很快地回答道,她淡淡地扫了眼愕然抬头的光绪,“不是么?皇帝?”
“亲爸爸说得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文廷式的案子。”,光绪恍然大悟道,但他随即又有些担心的继续道:“可翁师傅,还有清流那边……而且,这任令羽如此胆大妄为……”
“这你不必担心,我看用不了几日,你那个师傅就要自顾不暇了!”慈禧冷笑道,“我大清的臣子里,可从来不缺有心人。”
“至于说李鸿章的那个学生……”,慈禧太后猛地将牙一咬,瞳仁中陡地一闪光,显得煞是凶狠,“皇帝,李鸿章前几日上折子,要你给他那个学生新订购的铁甲船赐个舰名,这个舰名,你想好了么?”
“啊!?”,光绪一怔,似乎还不大能适应慈禧太后转换的如此之快的话头,“儿子还没想好。”,他下意识的答道。
“我这里倒是想好了个不错的名字……李莲英……”,慈禧太后转头招呼道:“把我写好的那两个字拿给皇上看。”
“扎”,一直站在船尾的李莲英闻言立刻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将一个折子交给了光绪,随即便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回去。
“这是……”,光绪略有些差异的翻开那个被慈禧太后临时用作练字稿纸的折子,“抚远?”
“不错,就是这抚远二字。”,慈禧太后点头道。
“这兵船是为亲爸爸圣寿所添置的……”,光绪揣摩着这两个除了大之外在书法上几乎一无是处的毛笔字,继续道:“命名为抚远,即与北洋现有之八大远相联,又暗合我大清抚远大将军的武职,也当真是好的。”
“皇帝……”,慈禧太后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个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这两个字,其实是可以拆开来看的。”
“啊?”,光绪略有些惊讶的抬头,“拆开来?”
“不错,就是拆开来的一个抚和一个远字,皇帝,我要你给任令羽加右都御使,取的便是这个抚字,至于这个远字么……”,慈禧太后收住了话头,含笑不语。
“儿子明白,儿子明日就要军机处拟旨,除了晋任某加右都御使的加衔,赏双龙宝星外,还会额外加上一条,让他无论在哪一国购兵船,都要就地督造,直到船成归国。”
“不错!”,慈禧太后欣慰的点了点头,又道:“薛福成几个月前不是来过水电报说要与英夷谈判勘定滇缅国境之事么?旨意里加上一条,让任令羽作薛福成的副手,就去谈这件事。”
“是!”,光绪心中已涌上了跃跃欲试的兴奋----如此一来,那任令羽怕要在海外滞留数年而不得归国了,只要他人不再国内,便有天大的才华又能作出什么事业来?
“你想得褒奖北洋诸人的主意也不错,就寻个恰当的时机,一并办了吧。”,慈禧太后突然又加上了一句。
“是,不过,亲爸爸……”,光绪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他们都是汉人。”
“我知道。”,慈禧太后似乎正在思索什么事情,她先是随便的应了光绪一声,过了片刻又突兀的问道:“皇帝,醇王今年几岁了?”
“啊?”,光绪一怔,旋即想明白了慈禧太后所说的“醇王”指的不是自己的本生父爱新觉罗.奕,而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弟,不久前刚刚袭了世袭罔替的醇亲王爵位的爱新觉罗.载沣。
“光绪九年生的,算来今年也有八岁了。”,光绪的心境又有些黯然----若不是当年的那一次议储,那么此时住在太平湖畔醇王府中的第二代铁帽子醇亲王本来应该是自己的。
“八岁了啊?那还好,只差一岁而以……”,慈禧太后低下头,却说出了句让光绪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