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否则,又何苦虚度这十几年光阴?”
任令羽微笑不语,心中却对严复地这番高论颇不以为然---严复和最初曾极欣赏他地李鸿章之间渐行渐远,其间的干系自然非简单的一句“醉心科举”所能撕掳地清的。不过既然严复本人都作此解释了,那他自然也就不必点破此事而事两人双双尴尬。
更何况,若不是严复当初疏远了李鸿章,怕自己此时也就招揽不了这个难得的臂助了!
“大哥”,任令羽叫得极亲切,他继续问道:“对大哥这挟洋自重这四字的深意。小弟已是领悟了----民间俚语。百姓怕官,官怕朝廷。朝廷怕洋人,想必大哥所说的挟洋自重,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错!”,严复微微颌首,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正是如此!你道朝廷为何离不开李中堂,其中最最关键的一条,便是如今这朝中,除了李中堂,便再也寻不出第二个当真能同洋人打交道的了。”
“嗯,的确如此。”,任令羽轻轻点头,他略思忖了片刻,便再度问道:“只是,小弟这里还有一事不明。”
“诚如大哥所言,小弟若想要让朝廷觉得似中堂一样的须臾都离不开地人物,就首先要打通洋人的关节……”,任令羽眉头紧蹙,似乎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一般:“可以小弟今日的身份地位,又如何让洋人觉得离不开小弟呢?”
“贤弟问得好!”,严复先击节称赞了下任令羽,而后才继续道:“以贤弟此时的官衔,若要让洋人重视,原本的确不是件易事。”
他随即话锋一转:“但在中堂上了那《天下第一折》后,却也并非什么太难得的事了。”
“哦?”,任令羽浓眉一扬,“此话怎讲?”
“贤弟先看看这个。”,严复顺手从身后取出了封信笺,直接交给了任令羽,而后者直到此时方才看清,在严复背后赫然还放着一个不大的拎包。
“这是……”,任令羽刚向信封上扫了一眼便诧异的抬起了头----这是封完全用英文写就地信笺。
“这乃是我不久前才收到的,驻上海的我大清总税务司赫德先生的私信。”。严复语气平淡的答道。
而任令羽却险些跳了起来---赫德?
对于这位在中国近代史上大名鼎鼎的,任职中国海关总税务司长达48年之久地英国人,熟读近代史料的他自然是耳熟能详,但却从未见到过有关严复与赫德交往的记载啊?
更何况,在整个北洋系统中,自李鸿章以下。都对一直觊觎中国海军控制权地赫德、金登干等人存了极深地戒心----北洋海军之所以在购买了“超勇、扬威”两艘阿姆斯特朗巡洋舰后便将购舰的重心从英国转向德国,以及李鸿章在刘步蟾一手导演地“撤旗事件”后导致琅威理愤然去职的暧昧处置,实际上都是基于这种“权操在我”的考虑。
有了这么一层隔膜在,使得整个北洋集团基本都对赫德是敬而远之,那严复又是如何与这个英国佬搭上关系的?
“赫德先生之为人,处处以其大不列颠国之利益为重,这是他长处。”,严复明显已经看出了任令羽的疑问,但回答时却仍顾左右而言他。“不过各国之民,本就应当以母国利益为重,就此而言。赫德先生的做法,也不过十尽本分而已。”
他望向任令羽:“我如此讲,贤弟以为然否?”
任令羽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倒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严复脸上立刻露出了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贤弟能如此想,为兄相当佩服。”,他由衷地道:“所谓推己及人,唯有当真心胸坦荡者,方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贤弟小小年纪,这份胸襟已经让为兄汗颜了。”
“其实国人对赫德先生颇有误解。”。严复很快便回到了正题,“其虽处处以英吉利国之利益为重,但出于英国人所提倡之所谓职业精神,对其总税务司一任,赫德先生也是尽心尽力地,且对我国之事,亦可称得上用心。”
似乎为了给自己的说法添加个有力的佐证,严复很快补充道:“当年中法之战后,我曾赴上海与赫德先生一会以向其咨询大兴海军之事。而当时赫德先生便曾告知我----中国欲求自强,惟有似日本一般,维新根本以求之,徒苛于海军,未见其益也。
“大哉斯言!”,严复话音未落,任令羽已经击节赞叹---赫德这种说法分明就是说中国地强盛决不能只求船坚炮利,不能把所有希望寄予建立强大的海军之上,没有社会的整体改革。再强大的海军也无济于事!
“的确!”。严复点头道,“当时为兄也觉得深以为然。并试图向中堂举荐赫德先生以供咨询维新变法之事,奈何中堂与赫德先生之间因自英伦购兵船等事而积怨甚深,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赫德先生那边,对于此事却是未有一日或忘,故而……”,严复突然古怪的一笑,继续道:“当其听闻了中堂大人上《殿阁补阙折》和朝廷将兴阅舰式的事情后,便给我来了这一封信,欲通过为兄这里,与贤弟交一个朋友。”
“小弟明白了!”,任令羽向严复回了个诡异的笑容。
他此刻心中已经是明镜一般----自1863年出任总税务司后,赫德这位满清政府内的天字第一号英籍雇员就一直为扩大英国在华势力而殚精竭虑,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引起了李鸿章地警惕,使得其一直无法染指北洋……
可看严复的意思,想来赫德应该是在面对李鸿章屡屡碰壁后,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这个传说中的北洋“替手”身上了。
“此事甚难呢。”,任令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以李鸿章与赫德的关系,如果自己当真是和这位总税务司大人暗通款曲,怕是自己那个老师立刻就要清理门户了!
“我也知道此事甚难,所以早就替你回了。”,严复也笑着答道。
“不过此事也完全不是坏事,最起码经由赫德之口,会让英吉利国那边不至于对你完全一无所知了。”,严复继续道。
任令羽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不过……”,他冲严复晃了晃手里的信笺,叹道:“却也当真少了条与洋人深交的路子。”
“所以说求人不如求己。”,严复一转身,又从那提包里拿出份书稿来,“喏”,他将书稿向任令羽面前一递,“你先看看。”
“这是?”,任令羽疑惑的接过,方才扫了一眼,他便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是什么啊?”----在这书的扉页上,赫然写着“天演论”三个隶书大字,而在下方则又用正楷工工整整地另起一行写道:任令羽译。
“这是为兄送给贤弟地一个小小礼物……”,严复突地一笑,继续道:“贤弟也是久居海外的人,不知是否知晓一事----这洋人呢,和我大清的许多清流们有个一样的毛病,就是好为人师,最喜欢把自家的东西教给他们认为的化外蛮夷而引以为荣。”
“贤弟有此书作敲门砖,想必洋人就会觉得你像那……”,严复低头沉吟了片刻,抬头继续道:“就像那希腊国神话里的普罗米修斯,乃是从他们那窃火以普渡我大清的众生。而只要他们对你存了这个认同,那你在英伦的路,就要好走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