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出了贤良寺,向东出了冰盏胡同随即向南一折,而后一直行到昭忠祠再转向西,一路经过裕亲王府、翰林院、兵部等一干王府衙门,到了白庙胡同那的辅国公府才重又折向北,再一路过缸瓦市、广济寺、善庆寺,在正觉寺胡同那重又转向西,最后竟一路出了西直门,直接奔着四九城外的西山而去。
任令羽静静的坐在第一辆马车内,透过车上的纱窗凝视着渐行渐远的北京城墙,这座在他出生28年前即遭拆毁厄运的古城墙现在看起来全无当年力保它的梁思成先生所称赞的建筑美学,那些即便在此时算起也是经历了几百年沧桑的老城砖看起来斑驳陆离,和锯齿一样的堞雉上一起构成了这道逶迤绵延的暗灰色长墙,灰压压阴沉沉,让人望之即产生一种难言的压抑,只城下护城河里碧波荡漾的春水,还有河岸上那几株青翠欲滴的柳树,让人还稍能感觉到几分活气。
“治明在看什么?”,坐在车内上首位的李鸿章饶有兴味的问道,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套细葛长袍,外加一件薄纱马褂,头上一顶瓜皮小帽,看上去颇似个轻车出行的三家村学究,只有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墨镜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却也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学生只是远观这北京城墙,略生出了几分感慨。”,任令羽闻声随即转向了李鸿章,神情恭谨的回道。
“哦?”,李鸿章白眉一挑,因笑道:“感慨?可否说来给为师听听?”
“是!”,任令羽略思忖了片刻,说道:“学生看这百年古城,还有城前的流水杨柳,不由得想到了我大清的洋务。”
他转过身直面着李鸿章,从容说道:“这北京古城,若在百年之前,端的称得上是金城汤池!可在这如今之世,以克虏伯洋炮之威力,洞穿这古城墙亦不过旦夕间事……而既然此等水陆关隘已不足峙,那我大清自当勤修武备,用西法,练精兵,以为国之干城。可这洋务已经办了快30年,其实效只不过如同这城墙外的垂杨柳一般,只是个点缀而已……”
他这话说得已近刻薄,但对面的李鸿章却似完全不为所动,仿佛任令羽此时评点的不是耗尽他半生心血的洋务事业,而只是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一般。
“今日这出城一行,为的是探访一位故人,只是想不到,这一道城墙,几株杨柳,竟能让治明生出这许多感慨。”,李鸿章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道:“这倒真是在老夫意料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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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约有几个时辰,马车终于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早已在车内呆的憋闷异常的任令羽一掀车帘,身手利落的从车内跳了下来,随即便和另一个匆匆过来的长随一起搬来马凳,又搀扶着李鸿章自车上下来,这才有闲暇去大量周遭的环境。
眼前是座坐西朝东,依山势而建造的寺庙,而李鸿章的车驾便停在了山前正前方的石桥前,任令羽跟着李鸿章过了左右各有座石狮子的石桥,一路来到山门前,抬头便见到一个蓝靛底的金字匾额――碧云寺。
西山碧云寺?任令羽不引人注意的微微皱了下眉,这座京西名刹他在另一个时空时便已经是耳熟能详,只不过一直不得相见,想不到竟然在此时见到了这百年之前的京西名刹。只是,李鸿章来这里做什么?
一边的李鸿章已经叫随从上前招帖上门,而片刻之后便见那个李府长随带了个护卫打扮得中年人回转了来,那名护卫过来向李鸿章请了安,这才说道:“回中堂,咱家王爷说了,最近身体不豫,不便见客,中堂大人还是请回吧。”
“哦?”,李鸿章刻意拉长了音,做足了惊讶之态,而后才故作关切道:“王爷病了?不要紧吧?”
“不甚要紧。”,那护卫脸上似笑非笑,看起来和李鸿章颇为熟稔,“入夏之后天气热,王爷就是中了点儿暑。”
“那我就更得瞧瞧了。”李鸿章一边说一边举步便走,竟似丝毫听不出对方话里的逐客之意一般,“中暑这事可大可小,我这次进京随身还带了洋人的西医过来,若有所需,也正好帮王爷瞧一瞧。”
“中堂稍等。”,看到李鸿章如此做派,那名护卫猛地跳了起来拦在了他面前,“容我给王爷传个话先。”,言毕便转身径直奔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那护卫又过来传话:“王爷说: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便请中堂到水清院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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