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下)：棋局磨砺

    铁口周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失败看来已经是必然的了。这盘棋虽然没有下到最后，但是结局明眼人一望可知……

    在棋盘边观战的青铜面具沉默着，但是青铜面具掩盖下的面容却是震惊――在卧虎小镇特殊的几天里，即便是称为卧虎藏龙也不为过。作为始作俑者的自家，没有人比自己更加了解这个小镇里的人事的一举一动。海家因为自家海上起家，但是自己的海上贸易却不得不受各级官僚、大商人的盘剥，自身的收益还不到实际价值的十之三四。于是，海家决定绕过正常的贸易渠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挑选了京城这个积天下之会、交通四方的大都附近扶植了这样一个小镇。随着小镇的繁荣，天下各色英杰也如过江之鲫般涌来……

    今时的这个铁口周，当然也并不是无名之辈，此人原名周云，少时便以才名闻达于乡里，后以刚刚弱冠之龄被征辟为郡内的典史，不但刑名娴熟，且智谋过人，郡守很是倚重他。曾有宾客拜会，郡守对着知交夸赞：“吾有周郎，犹驽马转瞬即化成千里马!这一把腐朽的老骨头也跟着他沾沾神气了……”也许自古少年得志总有心高气傲的惯例吧，正在郡内平步青云周云即便在大夏也算是一时的风云人物，天才之名也不出意料的顶在了他的头上了。此后，周云仕途更是一帆风顺，在朝堂上也有了自己的声音，在学问上也亦小有名气。可是这时，六艺童子王搏横空出世了，文韬武略一下子就震惊了大夏内外。周云精通易理，对卦象所现深信不已，听说此事后，打了一卦，便立刻向朝廷告假，孤身一人向宛郡疾行而去。谁知道，刚到半路，王搏此人便像彗星一般瞬时发出万丈光芒，继而便陨落了……此事举国惊闻，旁人唏嘘不已，周云也呆愣了好半天，蒙着头在驿站里睡了几天，醒来后回到朝中挂冠而去。此后便扯上竹幡，四处游方算卦，铁口神算倒也是威名赫赫。遇上相熟的人，自然会问起当日到底卦象如何，竟让他一下子就放弃一帆风顺的仕途。铁口周也只是笑而不语，用手指指天空，意示：“天机不可妄言予他人！”

    这样一个人，青铜面具当然知道深知他的来历，此人既然精通易理，自然心思缜密；落下神算二字，自然精于算计；既然敢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邀战，那一定对自己的棋力又充分的信心。可是铁口周却在这纹枰之上竟然缚手缚脚，一点儿也显不出力量，自然让他觉得作为铁口周对手的这个人深不可测……

    铁口周终于长叹一声，推枰认输，垂首默默无语。此时三凡和煦的微笑着，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或而紧张或而冷酷的神态！

    铁口周愣了半晌，待回过神来，恭谨的看着三凡，说道：“既然先生赢了赌局，有什么要求在下自然凛遵，不过，我还是想先请先生就这个棋局点拨一下在下……”铁口周在这黑白之道上长进却很快，在京中时也有“从国手”之称，意思就是离国手也只是半步之遥。他长棋的最大秘诀就是每次输棋他总是虚心求教，用他自己的话就是“把自己鞋子弄脏的泥坑绝不会再去跳第二次！”

    三凡微微一笑，也不再谦虚，道：“围棋为何物？你们一定说是游戏。但是在它诞生的时候，它是战争！”他看看旁观的诸人，有些更加正色的听着，有些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三凡笑道：“并不是我危言耸听，这一局棋就是一个上古棋谱所化。上古之时，领兵的统帅并无地图以供推演策划，怎样训练一个优秀的统帅而又控制成本呢……自然发明了这黑白之戏。今时虽未游戏，当时棋枰之上却是兵凶战危之地！每有胜负，便有赏罚分明。”说到这里，三凡冲铁口周嬉笑道，“如今日之棋，阁下有可能会被鞭笞十五以示惩戒！”

    铁口周听闻，做洗耳恭听状。三凡继而说道：“这局的名堂很多，有叫‘请君入瓮’的，这是现时的叫法。草创之时应为‘投石局’，或为‘磨砺局’。是用来测试棋手真正的棋力的。”他顿了顿，又道：“《艺经》有云：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 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九品之外，今不复云。”三凡又看了一眼，见他注视着自己，眼睛中却透露着让自己品评自己的品级，三凡淡淡一笑，言语中却极为尖锐：“依你这盘棋的表现，‘不复云’也！”铁口周听罢，面色涨红，隐隐有不服之意。

    三凡也不管不顾，只是侃侃而谈：“其实我在棋局之外即已邀你入局，你挑战之时，我 ‘守拙’慢你军心；开局之时，我‘若愚’让你轻视；继而以一子之力与你‘斗力’，钳制你的思维与子力集中到一点之上；‘用智’让我本来落后的形势混淆视听，让你产生错觉，其实不过是用棋形的变化而已，这样却达到了扰乱军心的目的；在你日趋保守的战术下这‘小巧’功夫，却让我在技术上慢慢的消融你的优势；然后‘通幽’让你的子力为我所用，此时，你大势已去，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也只能任我宰割了。可以说，这几种境界的考验，你一道也没体察出来，”他加重了语气，“即使猛虎搏兔，也会拼尽全力。可是你一步错，步步错。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在‘通幽’之前，你其实可以脱离束缚的，但是你双目晦暗，错估了形势……”

    说到这里，铁口周其时已经羞惭满面，虽然对面的三凡比他年轻不少，但是颇历世情的自己却如后辈一样。铁口周低头思忖片刻，鼓足勇气道：“先生可否让我再来一盘，再作评判？”

    铁口周此言既出，三凡拊掌大笑：“妙哉！其实此局既为‘磨砺’，当然是老师考验学生的，失败当然正常。但是失败后，这再战的勇气却最最重要。‘磨砺’之道，不在胜负。一局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