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七月十七日了,中日双方谈谈打打,宋哲元虽发表了抗战通电,但仍没有放弃控制事态发展的幻想。二十九军内部的两位主要师长冯治安和张自忠各执一词,一要全面动员,血战到底;一要隐忍退让,必要时可撤出北平,保存实力,以待全国抗战。这便造成了宋哲元的犹豫和迟疑,影响了二十九军的布兵应战。
而日军借“现地谈判”却赢得了增兵华北的时间,日军在丰台的兵力已经增至五千七百多人,关东军的两个独立混成旅已经进至顺义县城、高丽营地区,日本朝鲜驻屯军第二十师团已进入天津一带,关东军飞行集团六个中队飞抵山海关、绥中、锦州,准备大打出手了。
黄历刷地关上车窗,慷慨激昂的口号渐渐消失,他皱紧眉头,心中感到很郁闷。北平的民众对二十九军寄予厚望,却少有客观分析两军的实力及部署,对战争的前景有着清醒估计的。作为军统的非正式特工,黄历却能从曾澈那里得到准确的情报,明白局势的严重性。
正如曾澈行前对黄历有些黯然地说道:“黄兄,我国和日本相比,实力悬殊太大,这不是长他人志气,这是现实。再向你透露个消息,组织正在做紧急状态时撤出北平的准备,潜伏名单也已经拟好。此去通州,如果能转变形势自然是好,如果不能,你也该有个预防万一的打算。天津,那里有英法租界,可以作为避风港,你多考虑一下。”
说实话,黄历没想到局势会如此严重,离开北平,他一个人的时候,这不是什么问题,但现在,却不是那么容易,他极希望北平不要失守,为此,他愿意去为这个有可能的希望去奋斗一下。
汽车开进了二十九军军长兼冀察政务委员会主任的宋哲元官邸,这是黄历赶赴通州的必经手绪。张庆余、张砚田想反正起义,但他们提出,必须得到宋哲元的首肯,与二十九军建立起直接联系,必要时可给予配合。
作为类似于一方军阀的宋哲元,对蒋介石的忠实爪牙蓝衣社实无好感,但军统走的是二十九军副军长兼北平市市长秦德纯的路子,又关系到二十九军自身的利益,所以才在官邸秘密会见黄历。
秦德纯在二十九军中的地位和宋哲元不太相同,他是国民党的嫡系官僚,论中央的信任程度,还在宋哲元之上。蒋介石有什么军机大事,不事先对宋哲元打招呼,而是先通知秦德纯。兼其受过非常良好的军事教育,由陆军小学、陆军中学到陆军大学,一层未缺。他学问好,能力也好,尤其是一派儒者风度,使人激赏,颇得宋哲元及全军将士的敬重。
没错,秦德纯1935年受国民政府指派与日军代表土肥原签订了《秦土协议》,但这是国民政府的定议,蒋介石的决定,与他这个签字人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在日本人眼中,秦德纯是“抗日中央派的中坚分子”,而宋哲元却是潜在的和日的地方派。
在秦德纯的副官引领下,黄历走进了客厅,见到了宋哲元和秦德纯。宋哲元稍黑微胖,态度有些冷漠,秦德纯倒还很是和蔼。
天气有些闷热,客厅里开着电扇,摆着木头的冰柜,几块蒙着稻草的天然冰,在冒着冷气,屋里显得比院里凉爽。勤务兵端上西湖龙井盖碗茶和北平最时兴的酸梅汤,做为消暑的饮料。
“看来中国的军人还是爱国的多,这是国家气数未尽的最重要表征。张庆余与张砚田二位虽然按地域已划归冀东伪政权管辖,但人心未泯,还愿弃暗投明。”秦德纯笑着对宋哲元说道:“何况张庆余他们根本就不是象李守信那类死心踏地的汉奸,如能反正,则北平三面被围的不利态势则有所缓解。”
宋哲元沉默着点燃了烟卷,缓缓吐出烟雾,说道:“黄老弟是吧,你去通州告诉二张,不论今后局势怎么变化,我宋哲元绝不当汉奸,绝不卖国!希望他们坚定立场,不再动摇,相机起事,配合我军打乱日本人的布署。”
“请问要如何配合?”黄历喝了口酸梅汤,不紧不慢地问道:“起义之后,是向北平开进,还是驻扎原地不动,是向邻近日军主动出击,还是坚守待援?这些事情总要有个详细的筹划,才能令人放心吧!”
宋哲元皱起了眉头,不悦地望着黄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敢对他如此说话,当然,他也确实没把二张反正当成很重要的事情,只是有总比没有强,至于详细筹划,还真没有。
秦德纯在旁插话了,“二张反正之后,可以率部向平西方向转移与我军汇合。”
“对,让他们率部与我军汇合,共守北平。”宋哲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紧握着拳头,睁大眼睛,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激动感情,“我们这个军打起仗是毫不含糊的,日军虽有飞机、坦克,但我们也有大刀、手榴弹,两军杀到一块,飞机坦克就不如大刀顶用。想当年,在喜峰口……”
黄历的心在往下沉,宋哲元的话听起来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但战争绝不是靠血气之勇就能得胜的。大刀片,手榴弹,说起来,悲壮倒是多于英勇。严格来说,29军确实不是一支现代化的部队,它的一只脚停留在冷兵器时代,而另一只脚却踏进了火器时代。装备陈旧、战术落后、军官和士兵素质低劣,这些都是不可忽视的战败因素。
北平要够呛,黄历沉默下来,但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通州之行是必须要去的,绝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他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依他的身分,说了也是白说。宋哲元和他的将领们还沉浸在肉搏战取胜的幻想之中,绝不可能因为他的几句话而改变。而且现在已经太晚了,这真是一种悲哀。他拿过宋哲元给二张的亲笔信,有些黯然地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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