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又不得不放在后边,这等于未战之前先绑了自己的一只胳膊。
“顾不得这么多了”,沐英心里暗想,“希望还来得及支援傅元帅”。他抓起一道道将令传下去,“传令柳明远,除了火器外,放弃一切辎重迅速追赶傅元帅,一定把蒙古人挡在白石江边”。
“传令白世光,翻过这座小山后立刻改变路线,穿插到白石江上游等待命令”。
“传令方小侯爷,接应傅帅,如主帅有失,他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传令苏大鹏…….”
随着流水一般的将令,刚才还缓缓行军的平南军立刻如惊醒的豹子般跑动起来,一会就消失在云与山的彼端,只剩下滚滚烟尘提醒着山中生灵,有军队刚刚走过。
“晚了,我来晚了”,傅有德愤恨地看着沿江而下的尸体,有男,有女,有七八十岁的老汉,也有不到周岁的婴儿,血水把宽达数里的江面染得火一样赤红,在太阳的映照下显出诡异的灵光。没有船,也没有打跳的鱼儿,只有兀鹰在半空中嘶叫,盘旋。
即使是刀头歃血的老将,也没见过如此凄惨的景象。一时间仿佛阎罗把地狱搬到了人间。
十万大军刹那间鸦雀无声。
“渡江”!,不知是谁哑着嗓子怒吼一声,无数的声音含泪相应。将士们一起动手,砍伐树木,开始轧制渡江的木筏。
斧头、锯子不够,士兵们开始用钢刀。
绳子不够,有人开始撕衣服。
白石江燃烧了,是被怒火点燃。还不到一个时辰,三百多个木筏收拾停当。
不用主帅点将,争当先锋的将士挤满了木筏。随着傅有德一声令下,木筏在血河上划过。
第一梯队离岸。
第二梯队登阀,准备梯次攻击。
新的木筏继续下水。
……
达里麻在对岸得意的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前排举盾,后排挽弓,随意射击。左右撑槁手加速,不要理会对岸,迅速登岸”。大明老将王弼大喝道。
铺天盖地的羽箭从等候在岸边的蒙古军中射来,日光微微一暗。
“当、当、扑…….”令人窒息的声音从队伍中响起,那是羽箭击中目标及穿透铠甲的声音。
一个、一个又一个战士从木筏上倒下,栽进滚滚江水,水,更红了。
盾手中箭了,后边的弓手替他把盾牌举起来。撑槁手中箭了,朴刀手接替他的位置,在箭雨中,画着日月标志的大明军旗不屈前行。
一波又一波的利箭飞来,白翎如雨。
一个又一个勇士倒下,江山如血,残阳如画。
一个又一个木筏变成空,打着旋从血河中漂过。
夕阳中,那首曾经传遍大明军队的战歌再次被男儿们吼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终于,几只木筏顺着江水登上了对岸。老将王弼怒吼一声,挥动双刀向上游冲去,上岸的将士追随在他的左右。
百余人,对着数万大军,义无反顾。
蒙古人惊呆了,他们一直瞧不起汉人,汉人在其眼中一直是逆来顺受的窝囊形象。今天,他们看到了真正的汉子。
羽箭不由得滞了滞,更多的木筏靠上了沙滩,身上还有雕翎没时间拔出的战士迅速整顿队伍,追随着离自己最近的将领扑向仇敌。
一群蒙古士兵前来迎战,云南马少,步兵成为蒙古军主力。双方“砰”地撞到了一起,两岸大地都在颤动。蒙古兵以力气见长,可今天他们发现自己有些手软。对面来的不是人,他们眼中没有生机。
王弼一挥左手,和他捉对的蒙古百夫长的人头飞上了天空,身子一旋,让开来袭的刀锋,右手的钢刀插进了另一个对手的肚子。两边护卫他的大明士兵刀枪并举,把来袭的敌将挡在圈外。
一个大明勇士和蒙古兵抱到了一起,蒙古兵的武器刺穿了他的身躯,他手中的断箭扎进了蒙古兵的左眼。箭的另一截,还留在他自己的肩窝里。
不断有人倒下,但是无人后退。那决然的神情让蒙古人心惊胆寒。
达里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几百人的队伍,居然从人墙般的蒙古兵中一撞而过,头也不回,直扑向弓箭手队伍。
双方士兵离得太近,不能乱放箭,否则自己的士兵也会倒在箭雨之下。
“草包”,达里麻咒骂着自己这边的将士,下令吹响进攻的号角。
一队庞然大物出现在双刀王弼的正前方,砍翻和自己纠缠不清的蒙古兵,王弼愣住了。
庞然大物们身上披着画得花里胡哨的东西,走起来“叮光”做响,那显然是厚铁板,自己这边的人用武侯弩射去,“铛”地一声,只在上边留下了一个白印。
怪物身上的木屋里射出了毒箭,一个士兵被击中,瞬间黑气遮盖了他的双眼。
怪物猛然发威,伸出头上的长鼻子,把靠近它的一个蒙古人举起来,重重摔在地上,一脚蹋下去,士兵已无人型。
几个大明士兵惨叫一声,转身向后逃去。
怪物上的毒箭牢牢地盯住了他们,把他们杀死在逃亡的路上。木屋里的人哈哈狂笑,等待着更多人的逃亡,以便他们猎杀。
然而,现实让他如此失望。
剩下的大明将士紧紧靠在一起,一步不退。
“是蛮夷人的战象”,满身是血的金朝兴将军紧紧地贴在王弼身上,声音有些颤抖。
“怕了吗”?王弼笑道。
“笑话,我金朝兴从二十岁打到四十岁,就没听说过怕字咋写”!金将军大笑道。
“你们怕吗”,王弼一边用隔挡着战象上不断来袭的冷箭,一边大声地问!
“呸”!,士兵们把带血的口水吐在颤抖的地面上。
“好,好汉子,我王弼纵横一生,和你们这些好汉死在一起,死而无撼”,王弼仰天长笑。
“我们也无撼”!
“好,听我将令,前进,有进无退”!钢刀重重地辟向苍天。
“有进无退”!蒙古人惊异地听见惊天动地的呐喊,呐喊声中,一群汉子手持各色兵器,迎向了他们认为无可匹敌的圣物。
放冷箭的,纠缠不休的,全部惊呆了。战场上依稀可听见流水声,所有人看着那群汉子对着战象走了过去,仿佛是在赴一场盛宴。
一个士兵被摔了出去。一个士兵被射倒,一个士兵被踩死。
又一个士兵被摔了出去。又一个士兵被射倒,又一个士兵被踩死。
…….
一头战象闷哼了一声,突然把背上的木屋摔了下去。屋中的人刚刚爬出,就被钢刀砍成了两半。
是金朝兴施展地躺刀法滚到战象腹底,用钢刀刺穿了战象的肚子,战象倒下,双方同归于尽。
一个大明士兵学着金朝兴生前的样子滚到了另一头战象的肚子下,没等出刀,即被象鼻子卷起。
第二个人毫不犹豫地滚了下去。
象背上的蛮族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坐骑倒下,看着明军的钢刀向自己刺来,一直到死,他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有进无退”,呐喊声在白石江两岸回荡。潇潇风声里,王弼挥舞着双刀,消失在傅有德的千里眼视窗中。
傅有德面前,大地也开始颤抖,无数蒙古士兵从上游埋伏处冲杀过来,和大明将士搅在一起。
“我中计了”,喊杀声让傅有德清醒,清醒过后的他脸上却出现了不屑的神色。
拔出宝剑,傅有德对着将士们喊到:“有进无退”!
白发飞扬,战旗飘舞。那一瞬永远定格在白石江的夕阳里,千古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