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子”,周围人闻苏策宇此言,暗自赞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在荒野中隐忍八年,汇集旧日同伴,每日刀头舔血,为的就是能看到出卖自己的贼寇得到报应,为的就是能亲手洗刷敌寇加在自己身上的耻辱。这,是怎样的慷慨豪迈。
不知不觉间,武安国已慢慢从床上撑起上身,作为从二十一世纪的来客,他一直不明白,一个从来没有国家概念的民族,一个大多情况下面对强敌只会躲避的民族,凭什么屹立数千年而不倒。现在,对着苏策宇,他反而有些清晰。的确,这个民族自古以来不乏出卖族人的汉奸,但也从来不缺乏敢于用一己之力阻挡千万大军的斗士。所以,纵使经历五胡之乱,经历蒙古、女真两度亡国之耻,只要有机会,总会有人振臂高呼“驱逐鞑虏”,然后,那些入侵者将为自己的暴行,付出百倍的代价。
“小子,老常服了你这付硬脊梁,估计这些年崔浩老贼就没睡过囫囵觉”。常茂的大嗓门第一个表达出自己的敬意,“来,来,来,商队给武安国带来了几坛好酒,咱们出去痛饮它二十大碗”。
“也好,我们别再打扰武兄休息,出去对饮几杯”,周无忧建议到。商队送来的,肯定是北平去年秋天按武安国的建议,采用古法酿制的葡萄酒,年初喝过一次,虽然年份太浅,没有西域运来的葡萄酒淳厚,但也别具风味。武安国不醒来,几个酒虫垂涎三尺,也不敢不和主人打招呼就下手。现在屋子里豪情万丈,正合痛饮。况且自从刘凌进来,在她与武安国之间就有一种微妙的尴尬。众人有的不明白其中过节,有的碍于身份,一直就这么僵着。现在有了周无忧的台阶,立刻络绎爬下。
众人轰闹着走出,朱棣轻轻的拉了一下刘凌的衣袖,不顾她的抗议,把她引到武安国床头,小声介绍:“武兄,给你引荐一个人,一个女中豪杰,徐达老将军的义女,你最佩服的诚意伯的女儿,刘凌郡主”。
“见过郡主”,武安国嘴角流出一丝苦笑,怪不得数十丞相府家丁抓不到一个刺客,还以为这世上真有能飞檐走壁的高人呢。想想事发后徐达诡秘的笑容,朱元璋不闻不问的样子,早就应该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不过这个郡主也是个奇人,明知自己对朝廷可算大大的不忠,居然不去举报。
刘凌一直对武安国横眉冷对,忽然见武安国给自己施军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一微微低下头,答了一声,声音细不可闻。
“其实你们早已经见过了,我妹妹武艺高强,从来就不是窝在家里不出大门的,自小有跟着刘叔叔读了很多书,见识自然高人一等,如果本朝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夺个状元也不在话下”。徐增寿第一次见刘凌做小女儿状,大觉好奇,连忙趁火打劫。那个“早”字咬得特别重,几句话,把当年武安国酒后对大明女子的“大门不出,目不识丁,四肢无力”的评价贴了个严丝合缝。
刘凌当年听了武安国得事迹,出于好奇,躲在院子角落里偷看,听见武安国对大明女子的评价太过偏颇,一时激愤,才出剑恐吓。为了此事,没少受徐增寿挤兑,这次又听见徐增寿这般言语,大羞,面红过耳,说一声我营中还有事,顺着墙角走了出去。
“这丫头不知怎么说动了母后,居然请了一份懿旨,前几天奉旨入军,我也不好阻拦”,朱棣看刘凌那幅模样,肚皮几乎笑破,平素吃惯了这野郡主的亏,今天总算出了口恶气。
“师父,你们一伙大男人合起来欺负一个女子,胜之不武”,张正心见刘凌走得狼狈,登时动了几分侠义心肠,旁边小声嘟囔道,“师父,你昏睡时,可是郡主给你亲手熬的药”。
晕,武安国手一软,扑通一下躺在床上。朱棣、徐增寿相视而笑:武兄,你这回麻烦大了。
武安国苦笑,以目前所知刘凌的脾气,估计今天吃了这个亏,少不得要日后找回来。尽管心存恐惧,一丝久违的温暖感觉还是涌上心头。
接连几天,预计中的麻烦始终没有出现,刘凌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般,奇迹般从他视野中消失,倒是徐增寿,来了几趟,把自己这位义妹的底细合盘托出。
当年刘伯温淡薄名利,功成身退,本以为可以安稳地过个陶朱公般的日子。谁知有人告他纵子抢夺他人田产。朱元璋最恨高官仗势欺压百姓,下旨有司严办。刘伯温无奈,亲自上京阐述委屈。朱元璋也就把他留在京城,合计着等待案情水落石出后,再放他回家。刘凌在家中半年未见父亲回来,欲效古之提萦到京城为父鸣冤。人未到京城,其父刘伯温却已暴病身亡。徐达怜其身世,敬其胆略,收其为义女。而朱元璋也觉得愧对刘伯温,又因为徐达受封王爵,所以特地赠了刘凌一个郡主的封号。这刘凌胆色过人,又学得一身武艺,深受马皇后喜爱。皇后常在人前说刘凌有自己年青时上阵杀敌的影子,有了这个靠山,刘凌行事自然更随心所欲,全无一丝淑女状态,害得徐达常常为其终身大事犯愁。
“师父,小竹是谁啊,为什么你每次昏迷都会叫他的名字”,张正心扶着武安国,在院子中散步。
“小竹”,武安国微微叹了口气,这孩子好奇心还挺强。“小竹是另一个世界的女子,师父已经没见到她很久了,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
“是你说的海的另一边吗,她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回大明”。
武安国长出了一口气,为什么,很多事情,谁能说出原因呢。他拍拍张正心的头,说道:“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
“那,她会回来吗?”
“回来”?武安国摇摇头,来路在哪里呢,小竹,不知哪个有福气的人在那边伴你。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去。也许,这份感情也如自己的人生般,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武安国心中慢慢出现一个含嗔带怒的面孔。叹了口气,他低低的问:“正心,你看师父老吗”?
张正心嘿嘿的笑了:“师父,您一点儿也不老,我娘说过,男人大一点儿会疼人”!
这孩子鬼精鬼精的,武安国拍了拍张正心的头,笑了。作为二十一世纪来客,他也不掩饰自己对刘凌的好感,但这个大明好像不流行写情书、约会之类的手段,刘凌不露脸,不能私闯女子营帐的军规又是自己定的。托人做媒吧,又不知对方意下如何,还真难弄。“溯逥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武安国读的为数不多的文言书中,这两句偷偷的溜了出来,溜进他的脑海。
“这回,估计能把妹妹嫁出去了,不知父亲知道后会怎样奖赏我”,徐增寿在自己大帐里暗自得意,如释重负。
随着伤口一天天长好,朱棣每天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有时恨不得把会议搬到武安国的病榻前。震北军分工细致的好处在武安国养伤期间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众人各司其职,大部份工作没有武安国一样井井有条。“一个好的制度胜过十个圣贤”,朱棣现在深深体会到武安国当初不厌其烦的和众人讨论制度得失并几次修改的苦心。“圣人这东西,或许有之,但几百年不出一个,每件事由圣人来决策,可能做效率高些,但是一旦哪天圣人出了错,足以把以前的收获全部赔掉,所以殿下就不必学那些古圣先贤了,遇到难做决断的事,分析一下前因后果,让大家公推一个最可行和最可靠的办法就好。这样殿下也不用那么累”。想着这些话,朱棣心中对武安国十分感激,虽然这些概念听起来不太合乎自己以前所学,但照着做会减少很多麻烦,并且收益几乎立竿见影。所以让武安国闲着,朱棣觉得实在是对不起自己,“能从武兄肚子里掏多少东西就掏多少,说不定这个宝贝过几天就被父皇和太子哥哥抢去,自己是毕竟只是个王爷,没有权利留人”。
燕王朱棣经北平的铜臭熏陶,商业头脑不止于此。在武安国养伤期间,他组织众人商议治理新打下的领地办法时,居然通过了摊丁入亩的赋税制度。本来这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历朝历代都有人试过,问题是有土地多的人家不愿意多交税,土地少的人家在官府没发言权,具体土地多少,官员们也弄不清楚,所以不试则已,每试必败,并且导致变乱。辽东则不然,刚打下的地方,土地都是通过朱棣之手卖出去的,本来就留有地契的底子。辽东的土著,没逃走的,被强制到官府登记自己的土地,官府巴不得他们隐瞒不报,不报的田产全部算无主之田,可以再卖给关内百姓,以实军饷。按出兵前的约定,关外土地是可以自由买卖的,但买卖时必须到官府登记,由官府监督不得低于当地土地的一般价格。
“北地地广人稀,若按中原办法按人头收税,则官府无以自给,故施摊丁入亩之政”。在给朱元璋的信上,朱棣如此解释。但是关于土地兼并,他仍然有一些担心,大明立国以来,吸取前朝教训,打击豪强,抑制土地兼并,以防百姓失去土地后发生叛乱。朱棣从小,就被父亲及几个老师灌输这种思想,现在虽然在关外行一时之计,但对其后果也心存顾虑。当他拿这个问题向武安国请教时,武安国想都不想就告诉他,如果开矿、办工厂和商铺比当地主赚钱的话,就不会有人在去打农田的主意。常人都是利益驱动的,没好处的事鲜有人干。
利益驱动理论朱棣是深有体会的,北平等地的商队不顾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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