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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伟业坐在轿子里,有节奏地一颠一摇,思绪万千。
上一回来洛阳,吴伟业遭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挫败挫折。他永远忘不了当日在福王府,原本如诗如画的君臣同乐,转瞬间就给他带来灭顶之灾。时至今日,他已经忘了一年前的洛阳到底是何等景象,反倒经常能想起当日皇太子殿下那张冷峻威严的面容。
这种将人彻底粉碎,然后再堆起来的做法,真是太过残酷。
吴伟业一想起来便仍有余悸。
不过后来他当了知府,真正接触了庶务,尤其是这回在怀庆府与劣绅大打出手,确实让人成长了许多。起码回头看看,当日自己将皇太子令旨视作儿戏,毫不放在心上,这简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东宫正当用人之际,就是被推出去斩首也不为过。
吴伟业想起自己过往的不堪,脑中又浮现出那些劣绅跪在自己面前的景象,心头仍旧有些小激动。他不知道沈加显会怎么处置这些人,也不想知道,一想到死人仍旧会让他有些不舒服。
“老爷,前头就是洛阳了。”随行的忠伯指着前头的包砖城墙,沉稳的声调中颇有些喜悦。
这年头赶路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
尤其对他这把年纪来说,大冬天赶路实在是太痛苦了。
不过只从精神状态来看。忠伯却是要比吴伟业抖擞许多。
吴伟业掀开轿帘,看到了高耸的洛阳城墙。再看看城外往来百姓,无不是惊弓之鸟一般,心中颇有些遗憾,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这句话。
不过这种哀愁的情绪很快就消散一空。吴伟业看到了城门口竖着几块官牌,上面分明写着开封府知府廖兴的官号。他虽然与廖兴不算知交好友,但此刻碰到却像是故友重逢一般,连忙命人赶上去。
“好你个廖隆之。皇太子殿下有令旨:各级官员不许鸣锣举牌,喝道扰民。你知法犯法该当何罪!”吴伟业上前喝道,脸上浮出了一层激动的红潮。
廖兴此刻哪里有半点知府大官的样子?他身穿一身青色道袍,坐在城门口的一个小摊的马扎上,吹着面汤,好似饿死鬼投胎,又是一脸怕被烫着的模样。煞是滑稽。
听到吴伟业的声音,廖兴这才转过头,仍旧没有放下手里的缺口陶碗,道:“梅村兄啊,不来一碗么?这羊肉汤可是真香!”
吴伟业闻到了羊肉汤的味道,摇头道:“吃不了羊膻气。”
“老爷。小的这里还有驴肉汤!”那摆摊的小贩满脸笑容地看着吴伟业,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来一碗呗,补气养血滋阴壮阳安神祛烦保您步步高升咧!”
吴伟业差点忍俊不禁,见廖兴朝他招手,索性走过去。又觉得坐在马扎上实在不雅,只是站着。让那小贩给盛了一碗驴肉汤。他凑到嘴边,吹了吹上面的葱花,倒是觉得香气扑鼻,也没有太重的腥膻,正要喝时,听到廖兴嘶溜溜喝得声响大作,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再也喝不下去了。
“你去问问我家人,看要喝什么便盛给他们,一并会钞。”吴伟业对那小贩道。
小贩一看那边人头攒动,少说也有十来个人,喜出望外,道:“老爷您真是个菩萨心肠!佛菩萨保佑您世代公卿咧!”
廖兴放下碗,嘴边一层浅浅的羊油,摇头道:“哎呀呀,到底是大户人家,啧啧,正好衬着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大明南北之分简直就像是两个国家。北边更加保守,极注重尊卑上下,即便廖家对下人也算优厚的,也不会让下人与主家一同饮食,起码要等主家吃好了才能轮到下人吃。更讲究一些的人家,甚至连锅灶都不能同用。
南方的风气却开放得多,钱谦益按照正妻的待遇,大白天迎娶柳如是,也不过被人砸了一船的碎砖破瓦而已。若是在北方,指不定连船都被人掀翻了。至于家里面,仆役的待遇也比北方同行高出许多,有些主妇甚至会让侍妾、乃至贴身丫鬟与自己同桌用餐。
吴伟业虽然比廖兴迂腐许多,生活习惯上却是比廖兴更开明些。
“你这官牌哪里来的?”吴伟业还是更关心这些代表身份的牌子。
“皇太子殿下特旨赐用。”廖兴自豪道。
“为何独独许你用?”吴伟业更是奇怪。
“因为开封府短短十三天便已经大治。”廖兴故作云淡风轻:“《皇明通报》已经派过访员来取材了。大约也就在这两期,会有一大版面的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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