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气,呵腰道是,“这事臣听家父说起过,往年也是这样惯例,先预支,看实际花费再来结算。”
皇帝哼笑了声,“朕问过,说损毁并不严重,只是略作粘补罢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预支?支完了当真有退还吗?东一块玻璃西一根铆钉,没有也算足了,甚至要超出,要再支!你们内务府当的是朕的家,要为朕解忧,朕不怕被人说成吝啬皇帝。传旨下去,往后凡有工程,一概先估后领。一架小小的庆成灯尚且如此,若是河工桥工也如法炮制,朕的江山早晚被他们掏空。”
颂银吓得腿软,打算跪下听训时,皇帝已经把这通火发完了。她心头悸栗栗的,虽知道往常也是这样,皇帝的性子比较急躁,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毕竟是掌着生杀大权的人,伴君如伴虎,这世上谁也经受不起皇帝的怒火。
她连连道是,“以后若再有支取,先报内务府核实,再呈万岁爷御览。”
皇帝嗯了声,“你来有事?”
她忙把匣子打开,取出纸样请皇帝过目,“这是如意馆根据礼部要求绘制的重彩工笔,皇上打量可合心意?”
皇帝不愿意在这种地方花心思,随意看了眼道:“礼制上不出差错就是了。”言罢又转到鱼缸前,着太监拿绷了纱的漏勺来,唯恐鱼撑死,把水面上漂浮的鱼食重新捞了出来。颂银以为他没话交代了,略站一会儿准备告退,没成想他转过身来,漫不经心地询问,“豫亲王先前同你说了什么?”
颂银早就料到消息会传进来,她也想过,豫亲王提及后宫妃嫔生产的事不能据实回禀皇帝。这就是夹在中间的难处,两边都是主子,两边都要效忠,最难为的是都有生杀大权,得罪了谁都没有好下场。
她定了定神,换了个委屈又不能发作的语调说:“六爷看臣像眼中钉,先前教训我不该穿曳撒,说我女穿男装坏规矩。后来臣回明皇上擢升臣的事儿,六爷才无话可说。”
皇帝蹙了眉,“你得罪过六爷?”
颂银把金墨葬礼上出的岔子说了一遍,讪讪道:“臣那时候糊涂,臣死罪。”
皇帝倒笑了,“不知者不怪罪,你六爷有些太较真了。不过朕也想过,佟佳氏掌管内务府八十多年,你是头一代女总管。女人将来总要许人家的,生个儿子尚且保有佟家的血脉,要是生个女儿,几代之后哪里能算佟家人了?”
颂银觉得这位九五之尊也挺有意思,闲下来还替臣子操心这个。她笑了笑,“家父说了,到时候可在族中挑个成器的过继,不能让佟家的基业旁落。”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其他。颂银以为这个话题开了头,总不免要说到镶黄旗,说到佟佳氏的归属问题,谁知并没有。这就说明皇帝对她还持观望态度,她远没到让他信任的程度。
她退出养心殿,静静站了一会儿,不搅进浑水里,就不必立刻表明立场,能松快一日是一日吧!既然样式定下了,当即刻送造办处织造,然而刚出养心门便听见身后传来喊声。她顿足回望,是惠嫔宫里的两个宫女,到她面前蹲身纳福,“给佟大人请安了。我们主子念着佟大人,打发我们来请佟大人过永和宫叙话。”
颂银哦了声,转头吩咐苏拉把图样送到造办处,自己随她们进了东一长街2。
惠嫔是永和宫主位,底下两个贵人一个答应,分住两边的配殿。她是个爱清静的人,寝宫设在同顺斋,颂银来了直入后殿,一点都不见外。当然她们的关系绝不是向豫亲王解释的那样轻描淡写,颂银和惠嫔小时候有过来往,当初惠嫔的阿玛封了京官,在补儿胡同落过一个月的脚,住的屋子就和佟家挨着。佟家花园后边有个小角门,可以自由来去,两个人经常穿门而过,短短一月时间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钮祜禄家的产业置好就搬走了,虽然在同一座城里,因为离得有点远,再没见过。没想到十年之后紫禁城中又相逢,那份亲厚,就如亲姐妹似的。
颂银借着职务的便利常会来看看她,加上她有了身子,对她格外优恤些。妃嫔的月例开销是有定规的,她圣眷正隆,自然不会少了恩典,颂银别的地方帮不上忙,比如多给两支羊油蜡,多称两斤红箩炭,这还是可以的。
惠嫔信任她,心里有事愿意和她讨主意,今天特意请她,也决不会是随便聊聊天的。果然她一来,惠嫔就把人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拉着她的手悄声咬耳朵:“银子,你替我想个法儿配两剂药,我要催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