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声响亮的佛号却从夜永咲的身后响起。
“阿弥陀佛!胡施主远道而来,贫僧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黄璃有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无礼和尚,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姓黄,不姓胡!”
那jing神矍然的老僧就这么缓缓地走了过来,笑道:“这倒是贫僧的不是了,黄施主请勿见怪。”
黄璃哼了一声,夜永咲可从来没见过这个总是微笑着的女孩对谁如此不客气过。而且看样子这位僧人也是寺里有些地位的人物,黄璃却不起身施礼,弄得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坐着,还是先行个礼呢?
只是那老僧却并不在意,笑呵呵地在夜永咲对面坐了下去。
“这位想必就是黄施主所说的夜施主吧?贫僧乃是此间小庙僧人,法号无礼。”
夜永咲差点没忍住笑。
法号……无礼?
刚才听黄璃说“无礼和尚”,夜永咲却只当那是她对这位高僧有什么成见,故意这么说的,却没想到原来人家就真的叫“无礼”!
夜永咲嘴角抽搐了一下,却是终于没有笑出声。
只是那无礼和尚却是仍然面带笑容,说道:“施主可莫要忍着,纵使笑了也无伤大雅。”
“没、没关系。”夜永咲摆摆手,“我不会笑的。”
“哼!”黄璃冷笑一声,对夜永咲说道,“你还不知道他哪些师兄弟的法号呢,让他说给你听听。”
这一次,不等夜永咲开口,那位无礼和尚便先点头,开口道:“贫僧几位师兄弟,分别叫做无信、无义、无耻、无知、无德。”
夜永咲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一定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
……对不起我错了,我收回刚才的话,请允许我先笑一会儿吧。
夜永咲很想这么说,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心里难免好奇,问道:“为何……要这样叫呢?”
“阿弥陀佛。”无礼和尚吟了一声,讲道,“无者,《杂阿含经》有云,尔时世尊告诸比丘,何所有故,何所起,何所系着,何所见我,令诸众生作如是见、如是说︰无施、无会、无说、无善趣恶趣业报、无此世他世、无母无父、无众生。又《大毗婆沙论》中所述,‘若执无过去,应无过去佛。若无过去佛,无出家受具。复次,若过去、未来非实有者,彼现在世应亦是无。观过去未来施设现在故,若无三世便无有为。若无有为,亦无无为。观有为法立无为故。若无有为无为,应无一切法。若无一切法,应无解脱出离涅盘。如是便成大邪见者。勿有斯过。故知实有过去未来。’至于礼、信、义、耻,便也无须贫僧多言。”
夜永咲听了个半懂不懂,反正这“无”和“礼”在佛教中都有些意思,所以就这么叫了。
“夜施主,”无礼和尚向着夜永咲略一点头,说道,“施主之事,贫僧已从黄施主处知晓一二,但恐还有疏漏之处,可否请夜施主仔细讲来?”
夜永咲犹豫了一下,看了黄璃一眼,她却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紧紧抿着嘴唇。本来这种事情也不是方便讲与人听的,但是既然老和尚说他已经知晓一二,那么告诉他应该也没什么关系。而且,从刚才一进庙门开始,夜永咲就隐隐有了那种平心静气的感觉,不免对这位看似无奇的僧人也产生了些许好奇和尊敬之意,或许人家真是什么有本事的高僧呢?
当下,夜永咲也不再犹豫,便开口向无礼和尚讲述了起来。
这无礼和尚也和黄璃一样,是个极好的听者。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听他讲述,一言未发,直到夜永咲讲完,他才微微点头。
“大师,我是不是真的中什么邪了?”夜永咲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中邪?”无礼和尚轻笑一声,说道,“施主莫非以为自己被狐仙妖媚作怪?呵呵,且勿担心……”
“无礼和尚,你到底是知道不知道啊?”黄璃很没礼貌地打断了无礼和尚的话。
“阿弥陀佛。请容贫僧再多问几句便可。”
无礼和尚示意黄璃稍安勿躁,又转头看着夜永咲,问道:“夜施主,施主可辩得这世间真假乎?”
辩得世间真假?
虽然不知道这位大师此时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不过夜永咲也从没有觉得自己是那么超脱凡人的人物。于是便摇了摇头,答道:“辩不得。”
无礼和尚微笑着,再次问道:“那么,施主可辩得这梦境真假乎?”
梦?梦当然是假的了!
夜永咲刚想这么说,却猛然一下子想起那天在心理医生那里,自己脱口而出的“灵仙湖站”。
如果梦境是假的,那么自己又是怎么知道灵仙湖站的呢?
夜永咲抬起头来,看着这位无礼大师。
“我辩不得。”他低声说道。
无礼和尚沉吟一下,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那么,施主是yu以这世间为真,还是yu以那梦境为真?是yu留在这世间,还是yu前往那梦境?”
夜永咲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位大师在说些什么,却是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
留在这世间,还是前往那梦境?
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到梦里去生活吗?
夜永咲愣愣地看着无礼和尚,还想再说些什么,无礼和尚却是吟了一句佛号,道:“何时施主若是想明白了,自去做便是。贫僧且先告退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
“哎!”夜永咲也急忙站了起来,“大师,那我这健忘症和做噩梦的毛病——”
“夜施主,此乃因果而已,待你何时消了那因,这果自然也再无从谈起。”
无礼大师说着,小行一礼,已然转身走去。只留夜永咲在原地呆呆地站着。
消了那因,便无那果?
夜永咲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哎!无礼和尚!”
黄璃却是紧赶了两步,追上了那位无礼大师。
“我问你,你这寺中那个让人平心静气的阵法叫什么?”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似乎怕夜永咲听见一般。
“阿弥陀佛,不可说,不可说。”无礼大师却是微笑着这样回答了。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罗汉安魂阵’!对不对?”
无礼大师哑然失笑:“施主既然已经知道,何必还要再问?”
无礼一收衣袖,便已走开。黄璃却也不再搭理他,转过头看着仍然站在那石桌旁,不知在想什么的夜永咲,嘴角却是浮出一丝笑意。
“原来如此,”她喃喃道,“原来如此……”
直到他们坐车回到程都,夜永咲都没有搞清楚无礼大师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和黄璃回家的路似乎有一段是相同的,两人在人行道上缓缓地走着,夜永咲突然开口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请个高僧给我做法事呢。”
“别开玩笑了。”黄璃也笑了起来,“那个和尚可没有什么本事,只是眼睛比一般人亮了些,仅此而已。”
“哦?”夜永咲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她,“那你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黄璃却是没有立刻回答,顿了一下,才轻声开口。
“你知道庄周梦蝶吗?”
“知道啊,”夜永咲点了点头,“小时候就听过了。”
“那你说……究竟是庄周梦蝶呢,还是蝶梦庄周?”
“当然是庄周梦蝶了。”夜永咲不假思索地答道。
“是么?”黄璃微微偏头,笑着说道,“那么,若是有一只蝴蝶梦见自己做了庄周,然后在醒来之时才又成了蝴蝶,这又有何不可?”
嗯?
夜永咲皱了皱眉头。
“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梦里的那个我其实才是真的?但是那不可能啊,我每次做的都是一样的梦,难道我的‘现实’每天都是一样的吗?”
黄璃却不回答,只是继续向前走去。夜永咲也只得跟在她身后,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到了两人该分手的路口,黄璃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此时已到了下班高峰期,周围人chao涌动。两人相互道别,便各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其实,真正重要的并非你是庄周,还是蝴蝶。而是你想做蝴蝶,还是想做庄周……”
黄璃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夜永咲猛然回头,却哪还能在人群之中找到她的身影?
……我是蝴蝶,还是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