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半个时辰,叶畅最初时好奇地四处打量,到无聊地转在锦榻上闭目养神,虽然是无所事事,却谨守本份,未曾伸手动一书一物。
终于,方才那仆人又走了出来,看到叶畅后拱手陪笑:“让郎君久候了,老相公忙于公务,无暇亲自相送,请郎君自便。”
这近乎戏耍人了,叶畅眉头微微一皱。
以李林甫的心术,用不着使这种欺人的手段,难道说是这仆人擅自所为?
无论如何,都不是生事的时机,先忍下去罢。
想到这,他颔首道:“便替我禀报李相公,就此告辞了。”
他扬长而去,自顾自出了门。出来又过一个小院,便是李林甫家正门,他从这小院里出来时,看到院中坐满了候见的官员,想到韩朝宗家门可罗雀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
权势啊……是多么甘美的东西
他从内堂偏院出来,那些官员们不由侧目,叶畅无意在这里与这些人认识,正出门间,却看到一个人。
吉温笑吟吟地起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咦,原来吉公也在此。”叶畅斜睨他一眼,然后怪声说道。
“自然要在此聆听相公教诲。”吉温上来把住他的胳膊:“不过,既是见着叶参军,某正有些事情与叶参军商议。”
他拉着叶畅出了李府大门,直接到了稍远僻静的地方:“李相公如何说?”
“还如何说,某算是领教了吉公你的手段了,转脸就将某卖了。”叶畅气愤地道:“吉公,畅服矣,你就莫再来坑我了。”
他气愤的模样,让吉温笑了起来。
“莫非你以为咱们的手段,瞒得住李相公?”
吉温一句话,让叶畅陷入深思之中。
或许是打过元载、卢杞等人之脸后,让叶畅觉得古人智慧不过如此,所以他没有想到,在吉温这个被坑了一回。而且接触到李林甫,他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真正的顶尖官僚,根本不象他想得那么简单。
初见李林甫时,只觉此人平平,言谈既深,便觉此人非凡,相处时久,发现自己心中所想,此人几乎都能揣测出来。在他面前,任何城府都嫌少。
无怪乎后来安禄山骄横不法,唯畏李林甫。
他的一些小手段,在李林甫面前施展,几乎是处处受制。吉温的疑问,确实有道理,他们二人便是联手,也不可能完全瞒过李林甫。
“既是瞒不过,倒不如实说。如今李相公便知道,我们就是要对付霍仙奇……只是要对付霍仙奇。”吉温见叶畅神情,知他心中所想,便又补充道。
“你的意思?”
“只要李相公没有说不准对付霍仙奇,那便是允了。”吉温得意地笑了笑:“李相公不可能出面治霍仙奇罪,但只要他不护霍仙奇,那就好办了”
“原来……如此”
想起方才李林甫的态度,叶畅这才恍然大悟,同时明白,自己与这些积年官僚相比,还真是嫩得可以。
“竟然是如此……”
“所以,你手中的皇甫惟明与韦坚的把柄,该说与我听了吧?”
“先放翻霍仙奇再说。”叶畅哪里愿意再松口。
且不提他在吉温纠缠之下离去,当他离开那间堂屋之后不久,李林甫便到了这边。李林甫咳了一声,然后问道:“女儿,今日我带来之少年俊彦,你觉得如何?”
原来李林甫生有六女,为替女儿择婿,颇动了一番心思。他虽然口蜜腹剑,时人诟之,但在待自己子女上,却比那些书呆文士要开明得多。他在家中侧客厅中,也就是叶畅方才呆的这间屋子,开有横窗,便在那一片古董架之后,饰以纱幔,而每有年轻俊彦到访,便带至此屋,由自己女儿于纱幔后悄悄观看。若是中意,便寻人透露口风,看看能否招为女婿。
此刻,他便是向那纱幔之后的女儿询问。
里面传来窃窃私语和低笑声,好一会儿,一个女声道:“倒是个俊俏少年郎,人也稳重,不过他在屋中半个时辰,虽是四处张望,却未动一物,也不知喜好如何……”
“去去,又不是给你择婿,阿耶是要给小妹择婿,你说那么多做什么,还得小妹拿主意,小妹,你说,你说啊。”
“父亲召我们回来,不就是替小妹出主意么,我觉得很好”
“我也觉得不错……只是不知其人姓氏籍贯,如今身为何官?”
“我倒认识,曾于青龙寺外玉真长公主的宴游上见过,他便是叶畅。”
“夕阳无限好的叶畅?那倒是一个识情识趣的人儿……”
纱幔之后,莺莺燕燕,一时之间闹成一团。李林甫面带笑容,但迟迟未得幼女的声音,他咳了一声:“女儿,你自己意思呢,姐姐们可说了不少……”
“女儿……志在求道,不欲出嫁。”
良久之后,屋里传来清澈的声音,其余姐妹们一时都语塞。
然后便有人道:“也是,这少年郎虽是长得俊俏,只不过看上去过于文弱,莫要和那个谁谁一样,会被人看杀了。”
“我觉得他也不合适,坐在那发半天呆,同傻瓜一般。”
“就是就是,会做诗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大唐,三只脚到处流浪的蛤蟆没有,藏在树下的野狐狸没有,但能写几曲歪诗的所谓才子,拿个兜儿去街上,随随便便也捞三两个来。”
“姐姐们别说了。”那清澈的声音又道:“是妹妹无意嫁人,倒不是那位叶郎君人不好……”
“你们先走,为父与空娘有话说。”李林甫开口了。
虽然李林甫甚为宠爱这些女儿,但她们也知道,这是有正经事,一个个笑着或咬耳朵或使眼色,与妹妹空娘招呼毕,便离去了。
李林甫咳了一声,推开门,进了这间隔间。
他的小女儿李腾空有些怯怯地坐在那里,用一双微微惧怕的眼看着李林甫。
“如今知道怕了?”李林甫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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