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了。直到晚上,钢琴声早已结束,但是大家都认为无处都有音乐在弥漫,到处都能听到早上那熟悉的旋律,那架静止的钢琴似乎被施了魔术,琴盖会自己打开,黑白琴键会自己跳动,没有钢琴家也能听到优美的旋律,而那只是幻觉。
艾赛特夫人、两位小姐都上楼午睡,客厅里只剩写信的罗帕雷斯。一封是威利斯派人送来的庄园里事务上的信件。威利斯喝过早茶便回去了。一封是写给朋友艾拉翡的,罗帕雷斯希望如果他的假期实践作业完成了,就来雅克莱郡一趟,来看望他。剩下的一封是写给茜弗罗尔的,他怎么也不会忘记一个像自己母亲的人的,她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拯救了他。尽管和凯瑟琳在一起生活很开心,几乎让他觉得这是不真实的,但茜弗罗尔的影子不时萦绕在心里,那双忧伤的眼眸和她令人难以忘怀的歌声,他一次次记起她,尤其是早上弹琴的时候,凯瑟琳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心思也不能保证都留在她身上,在空隙里,茜弗罗尔的影子像沉入水里的浮木,被浪花冲击一回,又浮上水面一回。当大家都在的时候,他由于太开心,没来得及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只剩他一个人时,他又不能不关注这件事情,他觉得这是对凯瑟琳的背叛,这种晦涩不明的心情让他觉得十分难受,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和凯瑟琳关系里唯一一层阴影。他也会想到柏耳克,但他既不会出现自己眼前,凯瑟琳也完全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他也就渐渐不将柏耳克放在心上了。他用朱砂封上最后一封信,放进走廊上门背后墙壁的口袋里,等着下午有人将信寄出去。
他拿起书看了一会儿,不久便躺在椅子里睡着了。
最早下楼的是照顾艾拉翡夫人的俄帕斯,她轻手轻脚的走下楼梯,脸上露出害怕的样子,眼睛一直往楼上瞟,生怕她一转身,夫人又将她叫回去。
“罗帕雷斯少爷,要不要我给你倒杯茶?”她看出他刚睡醒的样子,精神不好。
“谢谢!”罗帕雷斯心不在焉的说。
俄帕斯端着托盘,将一杯醒神的花茶放在小圆桌上。她呆呆的看着喝茶的罗帕雷斯,他被她看的窘了,放下茶杯,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微笑的问她。
“自从你认识了凯瑟琳小姐,你就再也没正眼瞧过我。”俄帕斯委屈的说,被他那一问,心酸的差点流出眼泪。
“其实我早就认识凯瑟琳了,在你之前就认识她,只是她没有注意到我。”罗帕雷斯又感动又苦涩的说。
“这怎么可能?”俄帕斯睁大眼睛,她不能相信有人见了他会不注意他的。
“确实是这样的。”
“但是现在凯瑟琳小姐很在意你。”
“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陌生人,她当然更多的注意我。”
“也就是说,除非这里只有我一个女孩,你才会注意到我,既然你了解这种渴望被关注的心情,你怎么能那么狠心一直都忽略我,哪怕同情我也该多跟我讲两句话呀。”
罗帕雷斯觉察到俄帕斯对自己异样的感觉,不自然的转过头,看着大门外边,宽阔的青石路上没有一个活动的物体,两旁的围栏和花园里种满了月季、蔷薇,大红的鸡冠花,蚊虫在花瓣上飞舞。
俄帕斯的梦境尽管没有彻底破碎,也让她清醒了过来,她不是没有发现两人的差距,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显的拒绝过她的示好,此刻,她觉得自己居然那么怨恨他,如果他不能给出承诺,为什么还要故意接近自己,假装很在意自己的想法?她将这一切都看成了对自己有好感的体现。一心认定他是个无情无义的坏心人,故意让人爱上他,却不打算负责人,只图自己开心。她没有想到,虽然他感激她的照顾,但顺从她,并且让她开心,他却不觉得开心,因为一切都需要他假装。但他对她的感觉,以及讨好她的理由,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只能任凭想象中遭受的痛苦折磨她。
“我很抱歉,对你造成的困惑。我并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受,你是一个好姑娘,只要有可能,我都希望你过的开心。”看到俄帕斯表情痛苦,豆大颗的眼泪哗哗往下掉,他顿时慌神了,尽管内心认为自己没有做伤害她的事情,但仍然觉得自己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为她的伤心感到难过。
“你没一丁点儿喜欢我吗?那你为什么作出对我很有好感的样子?你不知道这样是很容易让别人产生误会的吗?要不你就是存心寻人开心。”俄帕斯粗暴的打断了罗帕雷斯的话,她痛苦的几乎想要抓伤自己,但尤其难以忍受的是他不爱她的事实,她一度以为他很爱自己,为自己和他的将来挣扎了许久,但当她知道他丝毫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一切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自作多情罢了,她就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简直比艾赛特夫人的棍棒还要厉害。
“我不会寻人开心的。”
“我恨你,你是个坏蛋!”俄帕斯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跑到后花园里,自己一个人找个地方,偷偷哭泣去了。
整个下午,俄帕斯只是勉强打起精神,布置了一顿没有发挥出实力的晚餐,土豆和茄子都太咸了,排骨煎的太老气,冬瓜汤没有放盐。艾赛特夫人愤怒极了,用她尖锐的嗓音将俄帕斯劈头盖脸的数落一通。俄帕斯阴沉着脸,委屈的躲在壁炉后边哭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这顿饭谁也没有胃口吃完,大家都饿着肚子度过整个下午。
魔术师拿着一副牌在玩,凯瑟琳和绿蒂坐在他旁边,看他怎样从四十张牌里抽出小人来。凯瑟琳夫人单独出门了。俄帕斯听从吩咐,在编织钱袋,那股被虚幻的爱火燃烧的理智,在琐碎的家务里又回来了,想起那些动情的话,她只觉得难为情,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笑她。摆脱爱情浴火的俄帕斯,又重新被艾拉翡夫人唠叨的话语,做不完的伙计淹没,她那张憔悴的脸又恢复了木然的神态,眼神中那抹令她变美的光芒也熄灭了,她完成变回了从前听天由命的模样,想到自己的感情,偶尔能从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里发现痛楚,以及灰色眼睛里更深的绝望,偶尔对别人的欢乐和幸运嘲讽一番,憎恶不喜欢自己的人,这场不幸的邂逅让她变得更加丑陋和狭隘。
“这幅牌还有一个好处,”魔术师说,“我能够将它们变成一副奇异的魔牌,就像魔镜一样,能够回答别人提出的问题。”魔术师狡黠的看了两位小姐一眼,似乎马上他就要将她们心底的秘密揭晓了。
“它也能回答问题吗?”两位小姐激动的异口同声的问。
“不,只要你们抽一张牌,它们就会变成你心里的影像。”
“能知道你最喜欢的人吗?”绿蒂很快的问。
“能预测未来吗?”凯瑟琳紧接着问。
魔术师点点头,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罗帕雷斯坐在魔术师对面,他一直在等人来拿信。他假装在看书,但他一直在听魔术师和两位小姐的谈话。绿蒂叫他过去,他放下书本,顺从的走到他们身边,但这张红木茶几周围只有三张椅子,他不得不站着。
“迈可奇,你让罗帕雷斯抽一张牌,测测他最在意的人是谁。”绿蒂装作不在意的拿起帽子,系紧帽檐上的蝴蝶结,眼睛却不住的往罗帕雷斯脸上瞥,她未必相信魔术师的话,但她想了解他的反应。她看到他听到自己的话,脸色白了白,下意识的看了眼凯瑟琳,但眼神十分慌张。“他自己也不确定喜欢谁嘛?”绿蒂得意的在心里想到,“也许他在自己和凯瑟琳之间摇摆不定,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没有什么好难过的。只要他不是死心塌地的对凯瑟琳就行。”想着,她愉快的看了眼罗帕雷斯,希望他看到自己现在是多么美。
罗帕雷斯按照魔术师的方法,抽出了一张王后。
“迈可奇,他喜欢王后,可是王后都快五十了,又老又丑,你不是存心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吗?”绿蒂嘲笑的望着魔术师,他脸都气绿了,他自己也不明白罗帕雷斯怎么会抽中王后,于是把问题又推给了抽牌者。
“年轻人,你喜欢的是王后吗?”魔术师斜着一只眼睛问。
“王后德高望重,令人尊重。”罗帕雷斯笑着说。
魔术师将牌推到绿蒂旁边,她抽出一张满身绫罗绸缎的商人,这回魔术师满意的看到她的脸气绿了。他没有给她撒气的机会,立刻把牌放到凯瑟琳旁边,当凯瑟琳用她白皙的右手翻开牌时,罗帕雷斯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抽中一个拄着拐杖的小鬼,魔术师说这张牌必须作废,要重新抽一张,凯瑟琳抽出了空白的牌。
魔术师洗牌,让他们轮流再抽一次,回答的是凯瑟琳关于命运的问题。罗帕雷斯很轻松的抽出一张仇恨之神,他只能僵硬的笑了笑;绿蒂满脸不快的抽出一张婚嫁之神,她心满意足的放下了牌;凯瑟琳抽中了沉睡公主,她开玩笑的说,自己要等王子来解救了。这种抽牌的游戏令大家感到心情沉重,所以他们换了一种玩法,玩猜牌的游戏,猜对了的人有权惩罚猜错的人,罚打手心或者喝白开水都可以。除了魔术师每回都赢,其他人都赢了两回,输了两回。
天快黑的时候,官差取走了信。
艾赛特夫人在官差走后,心情很好的回了家,还将自己带的那顶昂贵的帽子送给了她的贴身女仆。整个晚上她都很兴奋,对人很随和,仿佛枯木逢春,她又变成了一个幸福的女人,和病恹恹站在她身边的俄帕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拉着凯瑟琳讲了大半夜话,赞赏绿蒂性格活泼大方,又说她的父母是很好的邻居,亲自替她俩挑选了明天舞会上要穿的衣服。
后半夜,艾赛特夫人才从凯瑟琳房间里出来,绿蒂被等候她的女仆接回了家。当她下楼发现罗帕雷斯还在客厅,她感到诧异极了,当着他的面就困倦的打了一个哈舌。凯瑟琳梳洗完后,走入卧室,正打算关门,罗帕雷斯碰巧经过,温柔的和她道晚安。凯瑟琳穿着长长的睡袍,头发随意的披在肩上,被他看到入睡前的样子,她感动很害羞,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不过她依然微笑着和他道晚安。罗帕雷斯想着,看到她入睡前的微笑,他今晚会睡的很安稳的。他关上门时,楼下传来“卡擦”的关客厅大门的声音。原野上草木发出呼呼的浪声,对面农庄里狗吠声此起彼伏,破坏了整个夜晚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