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叠了两只,学着茜弗罗尔那样将它们排列起来,不过是横着。他拿着最后叠好的那只,愣愣的瞧着出神,“那两只给母亲和父亲,那这只给谁了?”他在心里问自己,似乎没有特别的对象,或者他只是逃避那个答案。
“这最漂亮的一只要给谁?”茜弗罗尔带着了然于胸的微笑问。
“什么?”他没听到对方的问题那样反问道,想想又明白她在问什么了,“给我的朋友艾拉翡”他搪塞了一个借口。
“你也叠了三只,都是要给谁的了?最大的那只是给谁的?”罗帕雷斯看了看由大到小排列的三只纸鹤,他甚至都能感觉它们的分量,那是她所有的爱和希望,甚至都没想到要分些出来给其他关心自己和自己关心的人。
“给我的丈夫和两个孩子的。”茜弗罗尔小声的说道,不安的看了对方一眼,似乎为这个事实感动羞耻,但是看见对方只是愣了楞,然后善意的赞赏的朝自己笑了笑,那双好看的眼睛在闪光,似乎在说,“你说的很好,他们是你值得你爱的人。”她放心了,轻快的笑了起来,心里打开了一扇大闸门,像是决堤的洪水那样,滔滔不绝的欣喜的向他诉说孩子的事情,但是对于印象中那个丈夫决口不提,尽管仍然为他折了纸鹤,但是那只是出于善良和那个男人是孩子的父亲,而不是自己的丈夫。
“他们可爱极了,小的是女孩,才两岁,总是用手抓抱她的人的头发,抓在手里就高兴的叫起来,露出洁白的还没长全的牙齿,发出“咯咯”的铜铃一样的笑声,软绵绵的身子抖来抖去,抓在手里的头发紧紧被窝着,扯都扯不出来,可苦了喜欢抱她的人。但是她还是那么可爱,孩子都是可爱的。”茜弗罗尔不好意思夸自己的孩子,又加了最后一句话。她的脸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每一道表情,每一个眼神,微微的含蓄的笑容,而这是她的唱歌时候的大胆是截然不同的,都令罗帕雷斯深深的感动和着迷,他试图在她脸上寻找到童年的记忆。“儿子五岁了,”她接着说,“一个严肃的像个小老头似的孩子,看起来谁也不亲,但其实很粘人,而且很照顾妹妹,很懂得理解大人的心情,有时候我难过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他就走过来抱着我的脖子吻着,什么也不问,只是安静的抱着我。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刻!谁也不理解你的时候,儿子用他那颗稚嫩但是敏感的心理解你,有他陪在身边,再大的委屈也被抹平了。”
罗帕雷斯每听她说的每句话都能在他心里点燃一种新的感情,听她说自己的女儿,他就想自己也有个妹妹,听她说抱着乖巧的儿子,就想象着自己坐在母亲的腿上,坐在窗户前,看着傍晚的落日打发时间。他努力的回想那些在母亲怀里消耗的傍晚时光,但是记忆一片模糊,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有过这样的时刻。
天色已经大亮,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厨师和杂役工忙碌开了,阁楼上好几扇窗户敞开了,艾拉翡伸出他那张臃肿的睡眼惺忪的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在他俩身上转了两圈,然后又退回去,没有再出现。连柏耳克都穿着终年不改变颜色的黑衣服,坐在窗户旁边翻开书在看,时而疑惑的朝下边瞟几眼,然后又全神贯注的投入到书本里,凯瑟琳住的那间房子窗户始终紧闭着,出奇的沉寂。
“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罗帕雷斯感觉心在砰砰跳。
“茜弗罗尔,在词典里解释为海中精灵的意思。”
“你和你的剧团住在哪里?”
“我住在家里,部分人住在剧院里。”
“剧院?”
“一家小剧院,但是很有活力,受到平民的欢迎。凯瑟琳小姐把票价定的很低,没钱的下层阶级的人也买的起票,她常常带着剧团到没有机会上剧院的人们那里去,举办无偿的演出,让普通的民众也有机会接触到贵族才能享受到的快乐。”
“凯瑟琳小姐掌握那家剧院?”
“那是她父亲的产业,但是所以的日常事务和活动安排大多是凯瑟琳小姐在安排,他父亲已经成了太上皇。”茜弗罗尔说到“太上皇”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她从戏文里听来的。
罗帕雷斯陪着她笑起来,显然还不知道她是为自己说俏皮话而得意和不好意思,因为他的笑容是没有内涵的,茜弗罗尔也看出了这点,她也不解释,但想起自己说的话还是忍不住又笑了一阵,这种快乐传递给了罗帕雷斯,他笑得自然多了,因为她开心,所以他也感到快乐。
“凯瑟琳小姐很年轻。”罗帕雷斯不知不觉又把话题拉回到他关心的人身上。
“但是很能干,很有活力,善良,有同情心。”茜弗罗尔笑着说,赞赏的口气带着微微的妒忌,但是她还是很开心的说到她。因先前激烈的笑脸色变得红润。
“你们住在哪里?”罗帕雷斯问完,才想起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他想改口,但是却没有再说话,盼望对方回答他这个愚蠢的问题。
茜弗罗尔没有觉察到他的心思,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揣摩着他问话的真正意思。
“剧院叫做德芙莱剧院,在雅伦城中央大街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离你们斯巴达克朗学院很近,坐马车只要两刻钟的时间。在那条鱼龙混杂的平民大街上,那里聚集着各行各业的商贩,他们推着板车在街上叫卖,女人带着孩子坐在街头缝补。那条水很浅,肮脏的玉带河从附近流过,河上架着一条大桥,大桥两头都修建着古老风格的建筑,从桥上往上游的方向看,那些树木茂盛的河附近,往往隐藏着学校和医院,还有一座高高的斜着的云峰高塔,据说那是古代打仗时候建造的高台,但是那个说法明显是站不住脚的,那座塔看起来很老旧,马上就要踏了一样,用普通的钻头和泥灰砌成,根本不可能支撑上百年的时间,那都是一些无聊的学者为了提高小城的威望,胡乱编造的。”
“你一定住在那条河的附近?”
“我住在平民大街,一所普通的住所里,我们在那里租了一个两层楼的楼层,二楼是客厅和卧室,一楼是我丈夫开的一个眼镜店。”
“什么?”罗帕雷斯出其不意的反问了一声,眼睛带着笑意,头和身子微微向前倾,凝神的想要听清她话的意思。
茜弗罗尔有些恼怒,别人一听说她丈夫只是一个小眼镜店的老板都是这副好奇和惊讶的神情,那样子就像在嘲笑她所托非人,事实上这也是她最隐秘的心事,但又不得发作。
“当然我丈夫和你们这些皇家学院的学生是不能比较的。”她板着脸说,瞪圆的眼睛,气恼的双眸,抿紧的嘴唇都在展示她的怒气,她也不想掩饰这一点,而且极力想夸大这种神情,告诉别人她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需要弥补她。
“对不起,茜弗罗尔,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感到好奇,我相信你的丈夫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人,和你的孩子一样值得你爱。”罗帕雷斯满怀歉意快速的说,虽然他不存心要把人分成几个等级来看待,但是所处的社会阶层和环境的影响,他和许多人一样不能克服这种虚荣的心理,在某些阶层低微的人面前,总是不由自主的留露出一种优越感。他觉得这种想法挺可笑的,一个会手工面包的女工比一个无所事事,没有一技之长的富家小姐更有能力养活自己,但是发自内心的不能克服,他从未在他们那个阶层生活过。所有人都爱自己所属的阶层和生活,也许只是出于习惯,他有时候会如此想到。
“当然了,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所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以后,都这么说。”茜弗罗尔表情冷淡,没有了先前的热情,这种变化令罗帕雷斯感到局促不安,原先的那种带着神秘光环的在她身上看到的东西,随着两人的熟悉已经幻灭了,但是他仍然觉得她很漂亮,很可爱,比所有他认识的人都更深入他心。
“这是我的错。”罗帕雷斯带着歉意说。
茜弗罗尔换了个姿势,微微斜坐着,把头偏向另一边,背斜对着他,没有说话。
“你们马上就要进城了吗?”
“吃过早饭。”
这个答案让罗帕雷斯感到失落,但是想着他牢记住的平民大街、德芙莱剧院、玉带河、云峰塔、眼镜店,他又精神振奋起来,他觉得他们还会见面的,只是见面的对象是谁他没有特意去想,只是喜欢融进茜弗罗尔所说的那个剧团的氛围,那种神秘的突如其来的好感笼罩着他,让他很向往融入他们的生活。
他们没有再说话,静静的坐了一会儿,便友好客气的互相分开了,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离开的时候两人均想: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早晨,会让这个早晨一直牢牢的记在心里的。他们在二楼的分叉口的楼道分开,背对着往前走。茜弗罗尔懒懒的漫不经心的走着,罗帕雷斯看到令他记忆深刻的窗外的那棵大树,染过血的窗户和地板,他感觉心里闷的发慌。回过头看着茜弗罗尔那阿罗多姿的背影,才刚离开她,他又觉得想念她,她的一眸一笑都充满魔力的吸引着他,勾引出埋藏在内心的隐痛的、令人心酸的情感,那是童年最熟悉的依恋之情,那些暗淡了的记忆,现在他仿佛又有机会可以握住了,只有握住它才不会觉得心灵空虚。他不由自主的捏紧拳头,一种可耻的不道德的情愫折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