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人心,乃是天下人的人心,于是便很幼稚的说:“新法之后,士绅们虽然都不高兴,认为损害了自己的利益,可是对百姓又有什么不好?”再然后,神来之笔就来了,文彦博告诉神宗:“你是天子,是和士绅共治天下,跟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文彦博其实不过是说出了真相,新政让百姓有了生业,让人的财富增加,可谓善政,可问题就在于,新政实施之后,‘于士大夫诚多不悦’,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大明朝的皇帝依靠的就是士大夫,现在士大夫们不高兴了,你让杨廷和一个人滚蛋,有用吗?
正如王安石让司马光滚蛋了,难道他的新法就得以推行,大臣们就会拥护新法,士绅们就会拍手称快?
许多人总是认为徐谦和杨廷和不睦,又或者说是杨廷和和嘉靖不睦,只是因为私人关系的问题,是为了权利斗争,事实上,在大礼议时,确实是如此,可是现在,却并非如此,诚如你可以消灭掉司马光,甚至肉体将他消灭,但是绝对消灭不了宋朝的旧党,现在也是如此,要消灭杨廷和,或者说要消灭掉那十万士大夫,那十万士大夫们推出来的地方官员,地方官员们仰仗的朝廷重臣,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现在嘉靖采取激烈的动作,不但于事无补,只会得来更大规模的反弹,甚至于整个大明江山,都可能变得不稳固。
张孚敬显然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他明白了什么,骇然的看着徐谦,道:“徐大人的意思是,士大夫,已经成了绊脚石?”
徐谦微笑点头:“应当说,士大夫们,已经成为了新政的绊脚石,也成了中山王殿下的绊脚石。”
张孚敬一时哭笑不得,他原本以为,他已经看到了京师里头矛盾的焦点,觉得事有可为,于是打起精神,立即入京,决定和杨廷和好好斗一斗,只要拉上新党,拉上天子,只要把杨廷和踹出局去,自己就是胜利者。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想的有些简单了,自己兴冲冲的跑来京师,立即展露出了自己的诸多‘手段’,又是拜谒徐谦,又是给自己改名,结果不知不觉之间,就成了士大夫的敌人。
张孚敬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有些悲剧,早知如此,还不如和杨廷和站起来更安全一些,宋神宗支持的王安石手掌天下大权,得罪了士大夫,结果如何?阎王好惹,可是士大夫却不好惹。
徐谦明显感觉到张孚敬脸上闪露出来的尴尬,却是笑道:“眼下当务之急,其实不是在内阁里设什么新衙门,也不是推广新政,最重要的是,先要扶立中山王。只要中山王登基,杨廷和迟早都要垮。”
张孚敬尴尬点头,本来这一次,他要表现出洞察世事的姿态来,谁曾想,竟是露出了自己的破绽,心里不禁有些懊恼,可是徐谦的那番话却还落在他的心里头,让他心里沉甸甸的,自己算不算被人绑上了战车,可惜,他不能怪别人,因为这是他自己犯贱,尤其苍蝇碰到了臭蛋,自己叮上去的。
中山王……中山王……这一切,说到底还是中山王。
这时候,张孚敬意识到,中山王想要登基,只怕并没有这么容易了,因为朝野如此大的反对力量,绝不会轻易让中山王得逞,那么,接下来如何呢?
张孚敬心事重重的从徐家出来,坐上轿子,来时他是踌躇满志,自以为聪明,觉得自己把握住了人心,可是现在细思,陡然发觉自己是个老糊涂。
他沉默片刻,吩咐轿夫道:“连夜给张福、陈府、周府下帖子,让他们无论来一趟,还有,想尽办法,刺探杨廷和的一举一动。”
轿夫是个孔武有力,又显得很有几分精明的魁梧汉子,他低沉着声音道:“若是如此,徐大人这边,要不要刺探?”
“不必了。”张孚敬不由苦笑,道:“全部撤掉,现在不宜得罪他,得罪他,会惹大麻烦。过几日,将老夫从南京带来的一些特产,捡一些好的送到徐家来,态度要客气,这姓徐的,恐怕比想象中还要不简单。”
说罢,不再吩咐,可是他靠在软垫上,心里却是淌血:“自己是何苦,来趟这趟浑水,早知道这里头是关系着数十数百万的争斗,老夫打死,都不该来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