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命里撞了大运,才有人为他挡住马蹄践踏,才有人在这绝境里拉他一把。可他运气好,能捡回性命,那已经丢了性命的人,就只能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死不瞑目。
温洺筠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宋翎披上,而后柔声道:“你受伤了,现在跟我回府,我让郎中给你看伤,好么?”
披风极暖,宋翎知觉渐渐恢复,然而浑身虚软无力,半天爬不起来。温洺筠见状皱眉,回头喊道:“张叔,麻烦你把他抱上车,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他正说话,忽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一回头却结结实实地怔住了。
只见这抖若筛糠、浑身血污的乞儿端端正正地跪在他面前,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小的宋翎,多谢小少爷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只求少爷发个善心,将我这兄弟一块带走,好歹让他入土为安……小人今后当牛做马,定报今日大恩,求求您了!”
宋翎被冻伤了肺,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有些接不上气,只得拼尽浑身力气,不停磕头。磕到一半,却被人扶住了。宋翎抬头,却见温洺筠神色温和地看着他:“好,我把你们俩都带走,你起来,我们得快点。”
宋翎呆呆望着他,愣是埋头将最后一个头磕了,哑声道:“少爷,将来姓宋的这条命是你的。”
“你……”温洺筠本想将他扶起来,不料这一句话说完,宋翎像是彻底松了一口气,竟一闭眼直接晕过去了。
这乞儿实在脏污不堪,瘦得可怜。温洺筠默默看着这伤痕累累自身难保,却拼命也要给死去的兄弟一个去处的人,一时苦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呢?”
他这边磨磨蹭蹭,张妈却着急了,“哎哟,我菩萨心肠的少爷,您要救人也快点,再不走真的要走不成了!”等张叔将宋翎背上车,又回身去搬地上王十二的尸体,她又忍不住念叨开了:“您说您究竟为什么要把死人往车上搬啊,这多晦气啊!”
张妈是温洺筠的乳娘,性子有些躁,温洺筠只安静地听她念叨,并不吭声。张妈念了一阵,也泄了气——她是奴仆,温洺筠却是主子,这小主子年纪虽小,却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主意一定,几乎就没有改的道理,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马车拖拖拉拉,好不容易重新上路。明依皱眉看着昏迷的宋翎,“好臭!”嫌弃完了,又有些好奇,“他好像和少爷差不多年纪呢。”
“嗯,年纪是差不多,希望别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儿。”张妈嫌恶地打量一眼宋翎,而后叹气,“不过少爷确实还缺个伴儿,回府先给他看看伤,看看能不能留他给少爷做个伴儿吧。”
明依点点头,“少爷确实还缺个书童,不过这个得报给老爷知道吧?”
“今天这钟一响,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得来了。”张妈说着,看了一眼温洺筠明显落寞的神情,也是无奈。
这小少爷生得标标致致,性子也温和,从不刁难下人。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说起这小少爷当真是没有不喜欢的。可这么小个人,性子再是老成,父亲总是不在身边,一个人对着满府的下人,也真是怪可怜的。
今天捡到这小子也是缘分,难得年岁相近,只希望洗干净了调|教好了,让他好好陪陪少爷。
张妈想得是挺美,几天之后,她就彻底悔青了肠子。
这新来的小乞儿洗干净了也是个人模人样漂漂亮亮的孩子。他身上的伤不重,主要是冻得狠了,这棉袄一套暖炉一烤,再修养几天,也就没什么大碍了,最终在亲手葬了王十二之后,正式成了少爷的小书童。
小书童刚遭剧变,开头人还有些消沉,成日不吭声,反而累得少爷屈尊降贵陪他说话。看得张妈牙痒痒,恨不得一巴掌把这小家伙赶出府里去。不想等这小子回过神,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十来天后,宋翎伤势大好,精神回复,那本性就再也掩不住了。
再漂亮的模样,再好看的衣服,也掩不住这小家伙身上的泼猴气。
泼猴闹也就罢了,总能收拾。可泼猴带着自家少爷一起闹,那就人仰马翻了。
简直是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