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仍是无法得知自己的答案

见了那个叫“阳光”的女孩。她正在很安静地坐在床上看书。这让秦仁感觉突然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候，也有一个女孩在很安静地看书。那种熟悉的，违和的怀旧感，仿佛时间重流了一般。

    “阳光”不是在普通地看书，她看的也不是普通的书。她在用手来“看”书。她是一个盲人。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她的脸上，斜阳若影。她的脸色很安详，平静。

    阳光没有注意到秦仁的存在，直到秦仁走近了她。她才发觉到屋里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谁？她慌张地问了一句。

    秦仁回答说，我就是你想写信给的人。

    阳光笑了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说，你就是“二话先生”啊！

    秦仁有些惊讶，想不到现在还有人记得他的这个名号。

    大叔告诉秦仁，阳光8岁那年，因为肿瘤压迫了视觉神经，此后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她这10年来从未放弃过对生活的希望和热情。她进入盲人学院里学习，之后又在家里学习。

    秦仁很惊奇，怎么也想不到，眼睛瞎了的人为什么可以写出这么清秀像阳光一样的字？

    阳光告诉秦仁，她每天都用钢笔在一个固定的格子上练字。格子上早已用刀子刻了许多的刻痕，不用怕写出格，就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一样。写完之后她就将字给别人看，练了7年，从她11岁的时候就坚持到现在。

    秦仁为她感到很伤心，阳光，那双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眨动着，却看不见任何东西。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讽刺啊！

    大叔告诉秦仁，虽然这几年来已经控制住了阳光头里面的肿瘤，但却只是暂时的。最近那个肿瘤又开始扩散。医生断定她只能再活两个多月了。大叔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后来秦仁才知道，阳光其实并不是大叔的女儿。她是大叔在路上捡到的。

    阳光小时候被发现得了肿瘤后，她家里人就抛弃了她。

    大叔又说，即使阳光知道这些，她仍是很快乐地活着，每天都很开心地笑着。

    那时候，大叔第一次见到阳光时，问她叫什么名字？阳光说，她叫星月。说完后她就笑了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

    大叔又问她，她的爸爸妈妈都去哪里了？阳光摇了摇头说爸爸妈妈已经离开她了。她说的时候，依旧是笑着的。

    大叔问，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儿，我会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你的。阳光笑笑说，好啊。

    于是大叔就背着阳光回家了。之后真的完全将阳光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大叔叫吴安石，他是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人。这几年里他就是靠捡垃圾来替阳光治病。

    他结过一次婚，但几年后他的老婆就带着他所有的积蓄和另一个男人走了。

    那一天正是他遇见阳光那一天，大叔说，阳光是上天给他的礼物。

    然而，这件礼物不久之后上天就要收回了……

    秦仁问阳光，她觉得快乐吗？从失明的那一天起。

    阳光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不仅表情在笑，似乎连那双已经失明了的眼睛也在笑。她笑的很好看，好像只要一笑起来就可以重新看的见一样，闪闪发光。

    阳光说她刚开始失明的时候确实有些伤心，不过很快就被时间冲淡了。她想，无论怎么样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而且死了还不如活着。她看不见东西还可以听，可以触摸，可以说话……这世界上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为什么要苦苦地和自己过不去呢？

    秦仁被她的这种精神感动了，这个和阳光一样的女孩，即使看不见阳光，她也依旧了触摸得到阳光的温暖，她本身就是阳光一样的存在。

    阳光抚摸着秦仁的脸，细细地摩挲着，突然流下了泪水。

    秦仁问她怎么了？阳光用手擦干眼泪，笑着说只是有点激动了而已。她很早以前就想摸摸那位传说中的“二话先生”的脸。因为在人生的尽头，她想要弄明白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是青春？

    她不知道自己的青春在哪里，但她想去感受一下它，想知道青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很少出门，很少去学校，不知道别人眼里的青春是怎样的。

    秦仁心头一颤，他的青春也不知道在哪里？似乎很久以前曾经拥有过，可是后来又丢了。丢在了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秦仁问阳光，在生命的尽头里，她会不会感到悲伤或难过。阳光摇摇头说没有，她并没有为自己感到悲哀过，只是有些不甘心，不想留下遗憾，想试着拥有一回青春。

    秦仁沉默，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都好像静止一样……

    三个月后，阳光走了。

    大叔说，她是带着微笑走的。最后的那一弧微笑，仿佛是通向天国的幸福。

    秦仁不知道阳光在人生的尽头里有没有得出她想要的答案，是否在最后一刻拥有过属于她自己的青春。不过，应该说，她本身就是青春，阳光一样的青春。她的青春是阳光，不是水，也不是泡沫。

    至于秦仁，他仍未找到答案，那个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了的东西。他再也没有找到过，以后能不能找到，他不知道，无从得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