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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南方女子的幽雅,他甚至从她身上看到了莺时的影子。因此在此后教她唱戏的过程中,他都极力把握分寸。
月仙距逸卿的寓处并不远,但每次上门教戏时都有汽车接送。这接送他的便是屠老板当作礼物送给逸卿的轿车,她自己不会驾驶,屠老板给她配了司机。屠忙于事务,不能常到她这里来,就顺便托司机照料她。这司机是屠的亲信。
月仙教戏很下功夫,她学得也起劲。因此起初一段时间,几乎每日他都到她的寓所去,司机每日则早早地到他租住的弄堂口来接他了。一听到了那汽车喇叭声,他便将怀中的幼女交给阿晋,从屋里出来。然后钻进那异常华丽的汽车,由司机开着载了去。这等待遇,比他以前赴戏院登台演戏时还来得奢侈。
浮世欢 第四十四回(2)
这样每天一个来回,司机却要往返跑四趟路,连跑了一个多月司机就有些情绪了。因为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长长的霞飞路上都格外热闹,少不得有些拥挤,行车不易。那道上往来的大多是国籍不一的洋人,尤其是那俄罗斯的太太、小姐和先生们,不管是吃饱没吃饱,都喜欢像那没家的孩子一样在道儿上徘徊、漫步,此外还有那转圜不休的法巡捕。即使开着大奔也轻易不敢得罪人的。
司机跟他聊天的时候就道:
“夏老板怎么选迭格一个地方住?”
月仙道:
“没法子呀,这时期找地儿住可困难,这还捡了一漏呢!”
“住这一片不简单,开支不小吧?”
“可不,生活得省吃俭用才行。”
“夏老板真会开玩笑。”
接着使劲地按了按喇叭:
“迭一路繁华跟南京路有一拼咯,赤佬多哉!”
要说,这一路上不仅洋人多,洋人开设的商铺亦何其多也。放眼望去,沿路两旁大多是西衣铺、西餐店、咖啡馆、美容厅、照相馆、礼品店、化妆品和乐器专营店、电影院等等,让人目不暇接,不仅荟萃了西洋为主力的各种物业,且数量之多,环境与设施之舒雅,都堪称上海之最。因此,吸引了许多购物、消费与游逛者,尤其恰逢战事刚刚结束不久,上海正在从战乱中复原,那憋在租界里的人无不要出来“放肆放肆”。
月仙心平气和地道:
“是啊,这一出了弄堂口,就要被繁华给撞上!”
到了傍晚,就更不得了。汽车行驶在道儿上,喇叭按到人心烦。
如此每天上门教戏,一个多月以后逸卿亦有些松懈下来。因为,这学唱戏可不比别的,新鲜劲儿一过,苦头就接踵而至。一个多月下来,她就有些受不住了,原先还打算速成呢!这下尝到了厉害,甚至都想打退堂鼓了。但月仙鼓励道:“这京戏艺术是勤学苦练的结果,没有锲而不舍的劲头儿和进取精神,甭想练出什么来。”
她并没有学过基本功,这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困难是不小的。他硬是一个身段、一个动作、一个唱腔地教起。一个地方错了,或一个唱腔、表情不对,都得重来。按他的要求,差一点也不行!为了使她能易于理解和接受,他更是在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美学修养和艺术修养方面,背地里狠下了工夫。而且他还利用以前师傅教导自己的经验,经过思考,摸索、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教学方法来。
一段时间里,他每天清晨去陪她吊嗓子,在花园的草坪上跑圆场(1),然后把学过的认真复习,做到“温故知新”。之后再跟她谈戏,教唱曲,示范身段、动作等等,教来可谓严格、一丝不苟。但她的兴趣渐渐就低落下来,学得也不那么带劲儿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学出真本事来,反而是他显得太过较真儿了。
慢慢地,他似乎也觉出了她的本意:学戏不过是为了打发、消磨时光,如此而已。
接下来,司机来接他的时间逐渐就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每日清晨,有时早上,有时中午或午后,甚至是傍晚。她总是笑嘻嘻的,他仍一遍又一遍地耐心指导,一点也不恼,不急躁,这次学不会的内容,下回接着教。但她总是说:
“夏老板,您唱一出新的给我听听啊!”
或者,“我想再听您的胡琴。”
除了操琴,月仙的笛子也吹得不错,她便又说:
“我其实觉得笛子的声音比胡琴要幽雅……”
有几回司机把他接来,还没下车呢,就只见她站在别墅门口,打扮得花枝招展、光彩照人。见了他就说:“夏老板,今天是礼拜天,陪我到戏院听戏去吧!”这时候,他就有些方寸大乱,甚至惊慌失措,但未等他开口,她就又道:
“您不是说,学戏要多观摩、体会吗?”
他推脱不过,硬着头皮就去了,到了戏院就闹了乱子。因了他尽管带着一顶毡帽和一副眼镜,从门外进去时把帽檐拉得很低,可仍没有用,还是被眼尖的戏迷认了出来。结果引得观众席上一片骚动,台上扮戏的演员都乱了阵脚。有过这样的遭遇之后,他说什么也不去了,道:
浮世欢 第四十四回(3)
“章小姐,您就不要为难夏某人了!”
她却嫣然一笑:
“喜欢夏老板的人多呢!”
不再陪她到戏院“出丑”,她也总有别的许多去处,譬如茶楼酒肆、咖啡馆、电影院等等。她常要拉上他,他承屠老板的情,也就勉力相陪。
她其实并不喜欢坐车,汽车、马车、黄包车统统不大喜欢,上街就爱徒步走。四处看看走走,观赏街景,到书店翻翻各种时兴的画报、杂志、书刊(尤其是如何美化家具、如何美容的书籍),随意逛逛商店,或在街角某家小绸料店看中一块衣料,就跟人家讨价还价买下来,到街边食品店买些香瓜子或香糯的糖炒栗子,一路嗑着走。走累了、渴了,就钻进茶肆里,临窗坐下来,边啜香茗,边赏看街景。每当这时她便敞开心扉,跟他谈自己的忧愁和苦恼,或说到有趣处,忍俊不住地掩口而笑。
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近在咫尺地见识这样一个奇异的女子,但对于陪她上街,他极是抵触的。他只想专心地教她学戏,绝无意旁生枝蔓。因此,以后每次她想让他陪着出去,他都极力推辞,道:“章小姐,我眼睛不大好,您就饶过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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