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起门帘,请涵因进去。
长房太夫人就坐在正厅主位,几个儿媳也分别在左右手就坐,听见来人通报皆站了起来。太夫人是如今陇西李氏族长李询的母亲,姓索,是武威索氏的长房嫡长女,但她却并非原配,而是老太爷的继室,五十来岁模样,面容富态安详,只是两道法令纹,将她的嘴角略向下扯,流露出一丝不怒自威的神态。一身秋香底暗金织锦缎襦裙,外罩石青色妆花缎绣平金鹤云纹大袖,这一身打扮的隆重程度并不次于长安的诰命封君,自然也显示了对涵因的重视。
索氏在武威本地虽然是大族,跟陇西李氏却没法相提并论,索氏族人虽然跟姑臧大房多有联姻,但能成为长房宗妇的也只有这一位,涵因之前打探到的消息说,若不是当时长房老太爷元配夫人范阳卢氏嫁过来不到两年便去世了,后来他又在弱冠之年重病一场,眼瞅活不了了,家里人急着为他冲喜,只有索氏这位姑娘八字合适才决定娶了她为续弦。这位太夫人也当真是好命,李家娶了她为长媳之后,李老太爷竟然奇迹般的转好了。后来,太夫人一举得男,生下了李家的嫡长孙,也就是现在的族长,地位终于巩固了下来。
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因门第自卑,太夫人最是重礼,平日也不苟言笑,对儿媳、下人要求颇严。
涵因为一品诰命,太夫人要向涵因见礼,但涵因抢先一步行晚辈礼,嘴里说着:“侄媳给伯母问安。”涵因今天特地没有穿诰命服色,穿了一条八幅鸦青色地暗花勾云纹大罗裙,外罩绛色缎三色红花蝶大袖,头上是缀锦阁整套的蝶戏双花点翠头面,并加宝钿九枚,端庄中透出华贵之美,既不像诰命服色那般公事公办一般,宝钿的数量又点明了一品诰命的身份。
长房太夫人侧身避过,又给涵因回礼,笑道:“老身一介布衣,怎么敢受郑国夫人的礼。”
涵因忙上去扶住太夫人行礼,笑道:“今日拜访,是同宗家人相见,伯母若执意行礼,实在是折杀涵因了。”
太夫人忙笑呵呵的说道:“郑国夫人太客气了。”
“请太夫人把涵因当自家晚辈看待,叫奴家小字即可。”涵因笑道。
涵因所做的一套都是最标准的世家礼仪,太夫人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又转,仿佛想要挑出哪怕一点不合礼仪之处,但却是徒劳。经过两世的训练,礼仪这种东西已经渗入到涵因的一举一动之中,毫无刻意和做作。太夫人见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收回了目光,一边应着涵因的寒暄,一边向涵因介绍自己的几个儿媳妇,一共五人。涵因跟他们一一见礼,太夫人只有一个嫡出的长子,其余皆是庶子。
长房大夫人是范阳卢氏,二夫人是武威索氏,太夫人的亲侄女,三夫人也姓王,家也在太原,却并非“五姓”的太原晋阳王氏,而是乌丸王氏,族地在并州祁县,别看离得不远,地位却是云泥之别,她家在士族中仅是末流,据三房夫人崔如君说,她是几年前在此上任的姑臧县令王敬玄的长女,当年随父亲在任上,过世的老太爷觉得其父有风骨,便给自己的庶子定下了这门亲事。四夫人是郑家小十房的庶女,可惜涵因回荥阳多是跟嫡支打交道,庶支里面唯一熟悉的就是曾给她家捣乱的小十一房,因此跟她家也不并熟识。五夫人是弘农杨氏。
长房的几位妯娌,除了卢氏三十有余,其余几个都是二十多岁,正是如花朵绽放般的年纪,但她们一水儿的打扮都以深色为主,头上饰以珠玉,却没有人梳时下贵妇人们最流行的高髻甚至堕马髻,虽然衣料华贵,细看之下暗纹提花繁复精细,饰物也是不掺杂色质地纯净的和田玉、或者饱满圆润的南珠,但看着却多少显得沉稳有余,明艳不足。
涵因有些感叹,嫁入这种数百年的世家长房,人人觉得这是无比风光的美事,谁又知道为了这数朝阀阅的体面,媳妇们要受多少规矩的约束。
大隋胡汉相杂,民风开放,凉州西域商旅来往不绝,更是要比河南、河北更加少了拘束,偏陇西李氏以“五姓七望”的山东士族自居,生怕其他六望嘲笑他家地处边陲,失了中华正朔的根本,因此要求子弟媳妇愈发严格,对男子的要求体现在儒学家风上,对女子的要求就是这些内院规矩了,涵因在这里感受到的气氛,比郑家长房还要沉闷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