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批阅完奏折,盖上最后一个玺印,才将它放入盒中,玺,是他掌中之印,而天后乐玺,便如同这掌中印,朱砂鲜红,时刻提醒着他,他是三界之主,众生之望。他摊开布满皱痕的手掌,看似掌握着朗朗乾坤,打开时,只有可以吞噬灵魂的寂寞。
轻抚着长长垂下的胡须,他走到大殿正中,打开玄光镜,镜中有个熟睡的女子,嫣红的嘴唇,小巧却不够精致的鼻梁,她此刻闭着双眼,他伸手想去触摸,却在下一瞬一拂袖,玄光镜应声而碎,苍老的面容盯着殿下,他镇压着的,他的淇儿,他最爱的淇儿,只有镇在他的宝殿之下,才不会受到伤害的女儿。
天后乐玺受伤,天帝诸番安慰,灵霄殿上,天帝宣告众仙,将为天后修建瑶池天台,以示对天后的敬爱,众仙恭贺,“娘娘万福!”
精致而绝美的面容上嘴角微微上扬,恰到好处的表现了她天后的端庄威仪,她想起那眼忘忧泉,她再得他宠爱又如何,连天妃的名分都没有,妄想与他比肩,她乐玺才是他的天后!然后他的下一句话却宣告了她的心碎。
他起身站在众仙之上,面对着她,声如洪钟,“众仙听令!瑶池只为天后而筑,不得天后命令,连朕都不得擅入,违者,推出南天门,碎其仙魄,永世不得超生!”他狠狠拂袖,她耳边的云层里,回荡着他的暗示,碧琼华裳的瑶池,是他给她的牢笼,永世的监狱!
【七】
天上的时日,如同凝结在琥珀中的松脂,缓慢而悠长。直到天河彼岸的花儿都变得鲜红无比,小巫折了带着刺的花茎,将它收进袖子里,跑去了灵霄宝殿,他顺着十年来轻而易举钻进去的结界漏出的缝隙,来到淇儿身边,她身侧那层结界,他数十年来都不能损坏一点,他理了理鬓边的白发,尽量藏到那为数不多的黑发之中,再催动自身仙元,使周遭明亮起来。
淇儿懒懒的爬起来,看着结界外拿着一支花傻傻的向她招手的易小巫,明知接不到他手里的花,仍然伸手覆上那只手。触不到他手心的温度,没有温度的结界壁,却在他的手心里缓缓融化,那真实可感的温暖,是从他的手中传来的,不是冰冷的结界,是他温暖的手!
小巫抓住她的手,激动的叫着:“淇儿,我抓到你了,我能握住你的手了!”
她看着结界外的明亮,唇角的笑意凝结了起来。
灵霄宝殿内,淇儿用手挡着眼睛,她还不适应突然而来的刺眼的明亮。
天后端庄的坐在天帝身边,如花的笑靥望着他,轻若银铃之声缓缓开口,“陛下,他们二人私自动情,有违天规,该如何处置?”
天帝握紧的双拳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开口道:“将她……”
天后乐玺及时提醒道:“陛下,请念及孟淇.始终是您的血脉!”一双凤眸之中似有泪花溢出,她略思量一番,回禀道:“前日阴司上报,地底人手不够,鬼魂不宁,不如将孟淇贬入阴司,永世不得返回天宫!如此,还是饶她一命吧!”她盈盈下拜,俯首恳求。
众仙和道:“请陛下将孟淇贬入阴司,饶其性命!”
天帝挥手示意,天兵上前抓住孟淇,他继续说道:“将易小巫推出南天门,请火神执火刑!”
“不要!不要!我求你不要……”淇儿反抗抓住她的天兵,跪在殿内不停的向他磕头,奋力嘶吼道。
“陛下,不如洗去易小巫的记忆,命其终身为月老,掌管下界姻缘,不入轮回,让他们天下地下,永不相见。”淡泊却不容置疑的声线插入,众仙噤声,天后亦看着殿中的太上君,她涂满蔻丹的指甲嵌入掌中,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
淇儿第一次在灵霄殿中与他对视,不是她柔和的师父,他是众仙之首,权威的上仙,负起监察天帝的责任,他清冷的谭眸中没有一丝波澜,死寂的如同兜率宫的炼丹炉,百万年如一日的宁谧。
【八】
这是淇儿第一次与他单独相处,至高无上的天帝,他带着她来到忘忧泉,她看见他苍老的面容上掩不住的心痛,他袖手一扬,那一眼忘忧泉化作他手中的两片晶莹,他同她招了招手,她走近,他将那两片晶莹放入她眼中,缓缓道:“这是你母亲的精魂,她仍旧会陪着你……”
她湿润的双眼淌下两滴水珠,却笑着开口叫道:“父君……”
天河边,渊清拎着昏迷的易小巫,在那里等她,淇儿握起小巫的手,轻抚他这些年催动仙元而斑白的长发,她笑道:“连我们的血染红的花儿,他都会忘了吗?”
“他再没有过去,没有与你相识的记忆,甚至不再是易小巫,而是月老,月下老人。”渊清依旧淡淡说道。
淇儿看着被风吹起的他素洁的长袍,缓缓开口道:“以后,你便不用再催动仙元了。”
她远去的身影在他眼中凝成一个光点,直到黄泉路口,天河潮水涨起,他猛地咳出一口血,倒映在天河里他的模样,皱纹爬上脸颊,鸦羽般的黑发化白,他轻轻揩去嘴角的鲜红,呢喃道:“我也该是太上老君了。”
【九】
兜率宫的童子取出丹炉中冉冉升起的丹药,对太上老君道:“师父,百年之久,丹药已成。”
白眉上挑,渊清袖手一挥,带着丹药去了灵霄殿,将其呈给天帝,“不知陛下对我这千年来的努力,可否满意?”
冕旒下的三千烦恼丝日渐消落,而瑶池仙台,天后的容貌却年轻的如同人间十七八岁的女子。他们都会老去,月老,太上老君,天帝……只有她不会。
他向渊清点点头,命他将丹药送去瑶池。
太上老君得天后允许,进得瑶池,亲眼看着她将丹药服下,方才退出。乐玺笑着看着那素洁的白袍翩然远去,抚摸着身前只绣了一半的海棠花。
千万年间,四季更替,那些海棠花都仅仅是绣了一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绣的不是海棠花,而是心底滋生出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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