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还有西林家的诸多罪行,府上的侍卫家丁不乏忠心护住者,但相府的侍卫又怎么是禁军的对手?一场血战结束后,杜允当场身亡,府内已是一片尸横遍野,禁军冲入府中,将杜允一家老小全部缉拿入狱。
而早已被禁军层层包围的寝宫,光线越发幽暗。西林婧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数支蜡都已燃尽,只剩下红色的烛泪,凝固在台上,散发出的气息亦将满室的空气凝固。
她突然想起昔日西林府里不见天日的密室,那个苍白的少年,如今正端坐在御座上,衣冠整齐,面色凛然。
西林婧的目光几乎将他的脸穿透,他此刻的神情让她想到了被俘敌营,视死如归的勇士,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从门库到御座,几乎举步艰难,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走到他的面前,将一份已经写好的禅位诏书慢慢摊开,放到前面的桌案上。
“请陛下同意禅让,从此逊位别宫。”
赵启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然后冷冷看着西林婧,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你们连一个两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么?”
西林婧怔了怔,这句“连两岁的孩子都不放过”深深刺痛了她的心。是,她让赵启将皇位禅让上阳郡王的长子赵隆,那个孩子只有两岁,即位后便会彻底沦为权臣操纵的傀儡,迟早会被取而代之,赵启已经看到了这个孩子的陌路。
“陛下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吗?”她不想解释,无法抑制的悲哀蒙上她的双眼。
她的难过并不是因为赵启这样看她,而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向他保证什么。末代皇帝的命运本来就充满了不可知的变数。不是所有开国君主都是对前朝皇室斩尽杀绝的,可一个新的皇朝开辟也是靠铁与血铸成,到必要的时候也绝不会心软。
她咬唇,将最后的话说完;“陛下与其关心别人,不如多为自己做打算。”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随西林婧进来的宫人已经将玉玺备好,双手放到诏书旁边。赵启一言不发地拿起来,他的面容依然是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冷淡,手,在空中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将玉玺重重盖在诏书上面,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宫人将黄绢小心翼翼地卷好,双手呈给西林婧。
西林婧将它收入袖中,目光一直在赵启的身上,看着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眸子刹那间已然变成死寂的灰色。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却有鲜血从溢出,洇湿了苍白的唇。
他端坐在龙椅上的身体也开始向侧面倾倒……
“陛下……”西林婧大惊,几步冲过去扶住他的手臂,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苍白的脸。
赵启任她扶着,又咳了几声,不断有血从他的口中流出,而他依然对她微笑着,用沙哑到几近破碎的声音平静地说;“我已经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归宿,你可满意了?”
西林婧的心口仿佛被一记重锤砸中,她无力的摇了摇头,两滴泪水不堪负荷地从酸痛的双眼中落下。
“你竟然服毒?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你明明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没想过,从来都没想过……”
赵启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为她擦去泪水,轻轻叹息;“傻瓜,一切都是成王败寇,我认输了,如果没有西林无儔,我的生命就像是角落里的泥土,是他让我活在阳光下,我只是输了,可我毕竟来过,努力过,我连他都不恨,又怎么会恨你呢?我只是……”只是想听你亲口说,你关心我,你并不愿看到我走向绝路,你的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我……
“婧儿,我不会为我做的任何事后悔,如果再重活一次,我还会与西林氏为敌,与你为敌,因为我是皇帝,这就是我的责任。既然保不住江山,就该身殉社稷。其实,如果我在几年前就让西林无儔和西林辰回到齐国,就不会有今日的结局,可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我就会沦为齐国的傀儡,这样和西林无儔在的时候有什么区别?西林无儔要夺得是赵家的皇位,但他至少让宋国子民免受齐国的欺辱……”
他渐渐低下去的声音停住了,他是天子,匡扶社稷还要兼顾天下,不管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他都不能爱,也不能保护,这个他一生最想去爱,取保护的女子……
他空寂的眼里闪出点点莹光,如铅云散开的夜幕上闪烁着的星子。这样凄美的星空,深深映入她的眼,他微笑着问;“你说,我是不是好皇帝?”
她无法遏制自己的泪水如雨点般蔓过整个面庞,没有办法咽下堵在喉咙里的哽咽。她只有在泪水中用力点头。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求你,请你……一定善待母后,她只想要我好好活着,可我,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西林婧艰涩地开口,听着自己沙哑颤抖的声音,向他保证着;“我答应你,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大声喝令宫人宣御医。而赵启的手,已经无力地垂了下去,明亮的双眸慢慢阖成两道凄美的弧线,挡住里面缠绵的泪海,缱绻的爱意……
许久……
西林婧小心翼翼将他的身子平放在龙榻上,借着泪水,用身上的绣帕为一点点为他拭净脸上的血迹,那张近乎于透明的脸却是那么宁静祥和,宛如阳光下的水晶,永远不会融化,消逝……
他的一生这样短暂,成为一个皇朝最后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