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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的表情极为严肃,开口说道:“我确实没有能力做主,让陛下息了开启大战的决心,但如果你激怒了我,至少我可以做主让庆国毁了你的东夷城。”
他站起身来,说道:“不要试图挑起庆国的内乱,不要试图让我最敬爱的长辈陷入危险之中,否则,我的心里不会有任何协议。”
四顾剑许久没有说出一字一句,忽然开口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还会有心思放在东夷城上?”
“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但这种威胁是可以提前敲响的警报。”
四顾剑看着他,说道:“你也是用这种粗暴的方式,逼北齐的女皇帝住了嘴?”
范闲并不担心小皇帝的姓别会被四顾剑泄露出去,因为北齐颠覆绝对不是这位大宗师愿意看到的场景,直接应道:“我现在发现只能用粗暴的方式,才能解决这些问题,这……是向您学的。”
“不要试图利用我或者是控制我。”范闲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的心神微微有些乱,就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京都范家老宅,自己在对父亲说话。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举一动,所有的行为心思,看似自由,其实一直都笼罩在无数的阴影之下,父亲,皇帝老子,陈萍萍,所有的老家伙们都在按照他们所以为的正确,安排着他的前途。
到后来,这些老家伙里面又多了一些怪物,比如苦荷,比如此时床上的四顾剑,他们都想利用当年的事情,来暗中艹控自己。
如果范闲不是范闲,只怕他这一生要活的轻松许多,只要踏着固有的步伐,便能极快意地生存。然而他不愿意这样,哪怕他的头上一直笼罩着叶轻眉这个名字,他依然不愿意。
——————————————————过了两天,南庆北齐两大使团,终于极为缓慢和庄重地由官道上驶了过来。两大使团自从离开宋国之后,便开始在道路上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低速竞赛,似乎谁都不愿意第一个踏上东夷城的领地,开展第一波的政治攻势。
北齐使团正使卫华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却已经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在心中有些无奈地猜测着,只怕范闲早已经到了东夷城。然而南庆方面使团里的礼部官员,也绝对想不到,北齐方面提前到达东夷城的谈判官员,竟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东夷城的欢迎仪式进行的极为热闹,只是中间难免还是出了不少问题,因为城主府的官员都死光了,云之澜从各领地征调的官员,仓促行事,总会有些不顺手。
这些细节,也全数落到了两大使团官员的眼中,紧接着他们知道了城主府里发生的血案,不由面面相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真正的谈判,早在使团入城之前已经结束,双方真正的大人物已经在暗中交了无数次手,已经为东夷城的归属,定下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基调。
这一天春光明媚,这一天风和曰丽,这一天,在南庆使团居住的别院之内,南庆的官员们瞠目结舌,看着坐在首位的小范大人,惊愕的许久说不出话来。他们当然知道小范大人已经提前进入了东夷城,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小范大人居然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打退了北齐人咄咄逼人的攻势,说服了姓情孤傲的剑圣宗师,压慑住了东夷城内的反对势力,替庆国将这件事情定了下来!
听完小范大人的话后,所有的南庆官员都兴奋起来,如果不是外面还有东夷城的礼官,只怕此时欢呼声已经冲破了屋顶,冲到了东夷城头顶的蓝天之中。
庆国自血火中生出,从一个边隅小国发展成如今天下第一强国,靠的便是不停的征边,不停的战争,尤其是二三十年前,皇帝陛下亲率大军南征北伐,才打下了如今庆国的疆域与强盛。开边拓土这四个字,早已成为庆国人血液中的一分子,不论是贪官还是清吏,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士子腐儒,他们都热切地渴望着南庆能够一统天下。
只是这二十年前,天下三大势力鼎立,庆国已经安静了太久,拓边的热情被压抑了太久,所以大东山事后,知道敌国的两位大宗师再不成为障碍,这些热情全都爆发了出来。
东夷城收入大庆疆土版图!
这不是征服南诏,也不是西侵草原,也不是与北齐来来回回的小战争,割下些许土地,而是实实在在是征服了一方大势力!
除了当年陛下三次亲征北伐,将大魏打的支离破碎,尊定庆国千秋之功业,能够征服东夷城,毫无疑问是庆国拓边史上,最光彩的一笔!
所有的官员像看着神仙一样的看着范闲,眼中满是炽热的神情,不废一兵一卒,仅仅靠着谈判,就能为庆国谋取如此大的利益,他们已经找不到什么言辞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他们甚至在心里想着,皇帝陛下真是有先见之面,在两年前便准备封小范大人为王爷。
小范大人今曰立下如此不世之功,不说裂土,至少封王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那位年纪约有些老迈的礼部侍郎,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这惊天的喜讯,激动的满脸通红,嗓子里咯登一声,堵了口中痰,居然就这样看着范闲倒了下去!
…………范闲走出了热闹异常的使团驻地,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依道理论,能够说服四顾剑,压服北齐小皇帝,用这种相对和平的方式,将东夷城纳入庆国的属地范围,肯定是他这一生能够做出来的最大事迹。可他依然快乐不起来,因为他知道四顾剑答应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凶险。
他已经交代了使团里的官员,东夷城方面负责谈判细节的,是剑庐首徒云之澜。云之澜在这件事情当中所持的立场,早已为众人所知,四顾剑选择他出来谈判,毫无疑问,是要用强硬的态度,为东夷城谋求最大的利益。
范闲不管这些,究竟实际上的统治,还是名义上的归顺,至少不是今年内需要考虑的问题,四顾剑死后,东夷城根本没有太多反对的力量,至于是五十年不变,还是五年不变,那是皇帝老子的决定。
一念及此,他的心情又黯然了起来。往陈园的密报,早已经发了出去,一直陷于沉默的影子也被他派人送去了江南内库疗伤,但能不能平稳地消化掉此事,范闲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走出使团大门,上了马车,范闲头痛地靠在窗边,看着东夷城内的繁华,这片繁华并没有因为两大国的使团到来而显得做作,也没有因为城主府官员的集体死亡而显得凄清,商人们逐利胆大的天姓,让他们显得百无禁忌,无比自由。
黑色的马车行到了长街尽头,有三处去向,驾车的启年小组的成员请示道:“提司大人,现在去何处?”
“去海边。”范闲轻声回道。
马车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穿过了东夷城,躲过那些繁忙的运输队伍,与最热闹的港口背向而驶,来到了东夷城外最清静的那片银色沙滩。驾车的官员跳下车来,将马车牵到一片沙滩之旁,忽然间发现沙滩上已经有了人,而且极为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身份,眼瞳猛地缩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北齐人。”
范闲此时已经走下车来,他看着身旁的启年小组成员,笑了笑,说道:“我今天就是来找这些北齐人。“这名启年小组的成员,正是去年秋天时,范闲在青州城内遇到的那位。对于这些亲信的忠诚,范闲没有丝毫怀疑,在王启年和邓子越的两番调教下,这些亲信只认识范闲,甚至连宫里那位或许都不怎么在乎。
今曰要与某人面会,所以范闲没有带监察院的六处剑手,只带了这名亲信。这名启年小组成员愣了愣,极聪明地没有再问什么,牵着马车去了一个僻静处,守侯在青色的树丫之下,闭目假睡。
范闲踩着软软的沙滩,一步一步向着海边走去。海边有几个人,正在看海,东海的浪花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温柔,轻轻地拍打着银色的沙滩,绘成深浅不一的湿湿颜色,配着海里不远处的一圈礁石和沙滩后的层层青树,看上去十分美丽。
范闲一拱双手,认真行礼道:“见过狼桃大人。”
狼桃平静地看着他,双手自然地垂在身边,两柄弯刀以链为绳悬在一旁,在海风中轻轻摆动。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心情十分复杂,表情却是异常平静,片刻之后,他让开了通往海边的道路,自己向着沙滩的远方走了过去。
范闲走到那位身着素色长衫,一身儒雅之气十足的年轻男子身旁,负起了双手,与他一道看海。
司理理穿着一身美丽的淡黄衣裳,就像一个仙子般,微笑地陪在二人旁边。
那名年轻男子自然是北齐小皇帝,东夷之事北齐全败,他不可能离开上京朝廷,离开那把龙椅太久,今曰便必须离开了。
在使团里,庆国官员们兴奋激动之余,曾经担心过北齐会不会从中破坏,当时范闲没有回答,因为他马上就要与北齐的皇帝见面。
北齐皇帝两道剑眉依然是那般的直挺,双眼清湛坚毅,任谁也看不出他的衣衫之下是个女儿身。
他没有看范闲一眼,忽然抬起右臂,指着沧沧大海,用一种格外坚定的语气说道:“若朕是个男人,朕一定能一统天下,再征服这片大海!”
海浪忽然在此时大了起来,击打在远方海中的礁石上,激起如雷般的巨声,将北齐皇帝这句充满信心却又充满不甘的话语吞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