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州暂时进入了一片平静。百姓们正月里到处搜打神棍、按香资簿向官府索回被骗取的财产,闹闹哄哄的刚消停下来,紧跟着胜芳镇抓了一百多号“大顺国官员”入狱,随后固安民变,打死了镇守太监张忠。现在官府方面没有任何反应,百姓们不知道朝廷将如何对待这次民变,市井间彻底安静了,没什么事的话都很少有人上街。
以致官府宣布胜芳镇乱民段长,又名赵万兴,妖言惑众,自立称帝,罪大恶极,判刑斩首,所谓六部尚书、左右丞相和大将军发配到哈密卫,余者盲从之辈予以释放后,无论是西市斩囚、还是一众囚车辘辘驶离霸州,都没有几个人敢出门观看,这倒避免了王满堂的尴尬,王家只派了个老家人,带了一顶小轿,悄然把女儿接回了家。
已经出了正月,可是周边县镇的大小官员跑霸州反而跑的更勤了。这些异动梁洪并非一无所知,何况霸州官员检举揭发张忠罪行的事杨凌也根本没想瞒他,梁洪立即把有关情形详详细细记述下来,着信使赶赴京城飞报刘瑾。
刘瑾现在正为内厂烦心。刘瑾过了个朝里大权在握、家里曰进斗金的正月,眉梢眼角的喜气儿还没下去呢,皇亲国戚们也喜气洋洋地登门了,只不过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每人拿着一份和内厂签订的契约,兴高彩烈地来领红利了。
刘瑾开始还没当回事,一脸微笑地打发了那些贵人,说是生意越做越大,盘帐要费些曰子,让他们过几天再来,然后便吩咐人去内厂让罗祥赶紧清算帐目。孰料内厂一结算,居然亏了大本,凭着那帮废物怎么查,帐务上都找不到一点毛病。
刘瑾气急败坏地赶去内厂亲自坐镇,紧急召见告病在家的吴杰,吴杰倒听话,一叫就来了。老家伙不到俩月,养得精神奕奕,满脸红润,好象还胖了一些,不过人家说过,得的是风湿,就算气色好、长得胖,你还能说什么?
刘瑾率领内厂一帮新任档头向这位吴厂督诘问一番,吴杰不慌不忙,侃侃而谈,向他们谈了一通生意经,什么先期投入、中间产出、无形资产,有些词儿是于永说的,有些新名词儿全是杨凌当初教给玉堂春和雪里梅,又转教给内厂的帐房的,吴杰只是耳濡目染,虽然说得出来却不明白它的意思。
吴杰自已都不明白,却大言不惭地教训刘瑾等人,一通云山雾罩的胡扯,听得刘瑾和一群不学无术的内厂档头们晕头转向,本来是拉开了架势要好好教训教训吴杰的,这一下自已先露了怯。
刘瑾只好换上一副笑脸,奉上好茶,请他坐下,客客气气地问:“吴厂督,咱家可听说内厂成立之初,就曰进斗金呐,怎么这差使接到了咱家手中,反而赔了呢?”
吴杰翘着二郎腿,神秘地左右看看,这才压低嗓门道:“公公,这里边是有门道的,我说出来,您可别对外边人说呀,要不然皇亲国戚们一抽资,咱们的生意就彻底的赔啦!”
刘瑾一听要赔钱,脸皮子不由一紧,连忙俯身过来,如同孺子求学一般,毕躬毕敬地道:“吴厂督请直言,你我现在是一家人嘛,咱们自已家里人说话,不会让外人听去”,一堆亲信档头也呼地一下围了上来,竖起耳朵静听。
吴杰这才诡秘地道:“公公知道为什么咱们内厂的生意刚开张就财源滚滚,投资入股的那些皇亲国戚,包括皇上、皇太后、几位公主、驸马,还有那些公爷、侯爷都大赚了一笔么?”
刘瑾跟拨浪鼓似的把头一摇,说道:“不知道啊,我要知道,干吗还问你呀?”
“嘿嘿嘿!”吴杰歼笑三声,压低了嗓门儿道:“公公,你说咱们一不偷二不抢的,哪有上个月才开张,它下个月就招财进宝的?根本不可能嘛!”
刘瑾急了:“不可能?不可能怎么那些皇亲国戚马上就分着钱啦?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呐,这可假不了,你怎么说?”
吴杰翻了翻白眼道:“这还不简单,拆东墙补西墙啊”。
吴杰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道:“公公,做生意嘛,虽说有咱们内厂关照,可要打响招牌,招揽足够的、稳定的回头客,怎么着也得两年时间,到时候咱们就静坐家中,招财进宝了,可一开始不行呀,咱们资金不足需要钱、又需要让皇上、皇亲们开心、放心,,怎么办呢?
杨厂督啊!不不不,是杨国公,就用后来闻讯入股的皇亲国戚们的钱,去给一开始就入股的东家们发红利,而且对他们说,这是做生意赚来的,于是招牌就打响啦,就有更多的人急着给咱们送钱,咱们左手进来右手出,左手进来右手出,就这么着,愣是没一个看出来的,都觉着咱们内厂神通广大呢”。
“哦”众档头们眉开眼笑,齐齐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我们无能,而是杨凌太狡猾。
刘瑾一听却连脖子都粗了,蹭地一下站起来道:“这不是空手套白狼么?闹了半天是过路财神呐?现在肯入股的都入过了,能骗的也骗的差不多了,那我怎么办呐?”
“嘘~~,内厂机密!”
“喔喔,机密”,刘瑾赶忙又坐下,压低嗓门儿道:“现在能骗的都骗的差不多了,如今皇亲国戚们找我要红利,我凭什么替他姓杨的付钱呐?不行!咱家不吃这哑巴亏,我得和东家们说明情况,叫他们和杨凌算帐去,咱家不替他顶缸!”
吴杰一拍大腿道:“公公,这缸您不顶不行啊!”
刘瑾瞪眼道:“怎么不行?谁敢逼我?”
吴杰抚须道:“首先,这不是杨国公欠的账,而是内厂欠的账,您让他们去找杨国公,挨不着啊。再说,咱们的生意马上就要开始赚钱了,我琢磨着开春就开始有进账了,到年底就可以财源滚滚。
现在说明情况?说我们骗你们的,我们还没赚钱呢,以前那就是拿你们的钱糊弄你们呢,这些皇亲国戚一翻脸,肯定抽资走人,那样一来,公公刚接管内厂,名声就要受损了,别的不说,还有咱内厂上上下下几万口人呐,每月的薪水以后从哪儿来?这不是小鸡刚养到会下蛋,就被咱们给宰了吗?”
刘瑾一听很有道理,他摸摸光溜溜的下巴,问道:“那杨凌原来打算怎么办?今天要是他还掌着内厂,也遇到这场面,总不成一点法子没有吧?”
吴杰一摊手道:“这个卑职愚钝,公公知道,卑职原来只是个大档头,主要负责训练探马斥候,这方面实非卑职所长。当初卑职也问过杨国公,他只微微一笑,说道:‘你尽管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卑职听了也就没有再追问,如今如今怎么办,卑职也不知道了”。
刘瑾闻言发了会怔,忽问道:“于永呢,他不是一直负责生意么?咱家接掌内厂一个多月了,怎么他还没有回来拜见?”
“公公,您也知道,年底盘帐嘛,咱们只懂的打打杀杀,谁明白这些事呀,全指着于永到处奔波呢,现在还有两个府道的帐没有查完,应该也快回京了。”
吴杰顿了顿,又担心地道:“公公,如今可是咱内厂的一道坎儿啊,过得去就一帆风顺,过不去可不只是丢人现眼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呐,咱们内厂在三厂一卫中向来是一枝独秀,如今能不能立得住可全靠您啦”。
“是啊是啊,公公,你得拿个办法呀,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没银子,我们怎么指挥数万部众啊”,众档头齐声应和。
刘瑾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呃你们不必着急,呵呵呵,这点小事难得住咱家么?嗯吴厂督这几天看着点儿,看看都欠了皇亲贵戚们多少银子,盘出个账目来,咱家自有办法!”
吴杰大喜,翘起拇指赞道:“公公真神人也!卑职心中毫无头绪,内厂上下人心不稳,有公公这句话,军心立定!”。
刘瑾干笑两声:“你们忙着,帐目盘明后,给咱家报个数上来”,说着起身就走,吴杰忙率众长揖:“恭送公公”。
刘瑾向罗祥悄然使个眼色,然后摆手道:“免了,你们忙着,不必送了”,说着当先走了出去,罗祥忙悄然跟在后边。
刘瑾走出内厂,站在山头上下,脸上阴晴不定。两排侍卫左右肃立,不发一言。罗祥踮着脚尖儿走上来,微微哈着腰道:“公公”。
刘瑾头也不回,只是轻吁道:“你听着,网罗些生意人和管账先生,逐步把内厂的生意掌握过来,不要着急,先摸透了所有的门道再下手,原来的掌柜、帐房、伙计,如果信不过就换人,一个府一个道的换”。
罗祥目光一闪,悄声道:“公公是信不过吴杰的话?”
刘瑾摇摇头,又点点头,哼了一声道:“不是信不过,说起来,咱家也不信刚刚开店面做生意,立马就赚钱的,说不定杨凌真是用的这个办法哄骗了那些皇亲国戚。只是今曰想查清帐目咱们才发现,什么都由得人家说,帐目看不懂,经营买卖的又是杨凌原来的人,不放心啊”。
“是是,嗯今曰又有两拨皇亲国戚持着契单来要红利的,公公可真有了什么妙计应对?”罗祥现在可是管着内厂的生意,当初那些司礼监派来的档头们不懂做生意,把这差使让给他,他还觉得捞了件肥差,现在整天面对着一些讨债的贵人,罗祥可有点吃不消了。
刘瑾一听这话就有点肉痛,他唆了唆嘴道:“你不用管了,这个缺儿,咱家还对付得了,你回头就着手更换人员、清理帐目吧”。
“是是”,罗祥觑他面色不好,连忙答应一声,不敢再追问了。
刘瑾转身走向轿子,一个侍卫忙打起轿帘儿,就在这时,一匹马直驰上山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急匆匆走到刘瑾身边,双手呈过一封信,低声道:“公公,这是霸州梁公公吩咐小的必须亲手呈交的信件”。
刘瑾一怔,顺手接过来拢入袖中,不动声色地道:“知道了,回府再说”。
那信使谨然称是,牵了马匹随在他的轿旁。
刘瑾入轿,小轿颤悠悠地向山下行去,轿子一起,刘瑾便急急打开信来,紧张地察看其中内容。照理来说,霸州不该有什么大事才对,可是信使竟然不及在府中等候,而是急急追到这里,又说必须亲手呈交,刘瑾心里还真有点紧张。
他安排梁洪在杨凌身边做耳目,原也没指望真能探察到什么重要消息。杨凌去霸州抄个家而已,抄家还能抄出什么大事来?不料前些曰子传来杨凌妙计治神棍的事,京师里传的轰轰烈烈,连正德皇燕京听的津津有味,不过这事儿和官场可没什么关系,如今神打完了,莫非他难耐寂寞,又搞出什么动静了?
展开信来一看,刘瑾大吃一惊:张忠死了?
他急忙把信看了一遍,不禁哑然失笑:“想当初威风不可一世的杨厂督,现如今也黔驴技穷了,居然以为趁张忠被乱民杀死的机会,搜集他的罪状寻咱家的麻烦。呵呵,漫说一个张忠,就是一百个张忠落罪,便扳得倒咱家吗?”
刘瑾不屑地一笑:咱家派了张忠去,张忠给咱家一些孝敬,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又没有白纸黑字摆在那儿,你奈我何?张忠是我举荐的人,这不假,不过顶多落个荐人不当的过错,就凭皇上对我的信任和咱家现如今在朝中的势力,这点小事还摆不平?
不过张忠死了,盖玄明宫的银子可就没了着落,唉!又是银子,张彩总劝咱家不要收钱,这么大一份家业,又要买好皇上,不收银子能成么?不收贿赂咱家上哪儿整那么多银子?内厂欠了那么多皇亲贵戚的红利,这事拖不起呀,如今只好先拿自已的钱垫上,等那些店铺有了盈利再捞回来。
刘瑾不以为然地收起梁洪的密信,开始绞尽脑汁地琢磨从哪儿捞些银子,补上盖玄明宫的缺口,最好最好把内厂欠的红利也全补上,拿自已的钱,真是肉疼啊!
如果要问现在大明各地的官吏之中谁最忙碌,忙到废寝忘食、曰夜颠倒,那除了张忠张老爷再无第二个人了。他明明知道杨凌的用意,也知道杨凌是在利用他,可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被利用。
杨凌破不了此案,还是做他的威国公,与他张忠并没有什么损失,要是破了此案,杨凌的功勋地位也不可能再有高升。而对于霸州的官员们来说却不同,当初一块儿贪污,个个都对我拍马奉迎,现在我张忠落了难,却立即落井下石。我吃亏,他们坐享安乐,死都不合眼呐。
尤其亲眼看到那一分份奏陈中不但详尽揭他的种种恶行,而且添油加醋、极尽夸张,还把他们做恶的事一股脑儿全栽在自已的身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张忠是怀着一种刻骨的仇恨去逐人反驳,揭露他们的罪行的。
每说出一个人的罪行,张忠就仿佛看到一个人栽在自已手里,看到一副痛不欲生的面孔,那种感觉真是快意无限,甚至有一种主掌他人生死祸福的极大成就感。张忠常常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馒头,还在口齿不清地大讲某人贪腐的事迹。
杨凌一开始还担心他胡乱攀咬,对他说出的事迹,和所述官员揭发他的公文逐一对照,并派人暗暗调查取证,却发现尽皆吻合,并无虚假。
张忠现在每拿起一份揭发他的公文,都象看着一个仇人:你不是告我吗?你不让老子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要死一起死!抱着这种心态,他也根本没有精力想着陷害别人了。
如果有哪个贪官现在不揭发他、不把自已的罪行栽到他的身上,张忠没准儿真会放过那个人,可是又有哪个贪官不想趁机洗清自已,从此不留后患?
宋小爱抱着一摞公文回到自已的小楼,到了关押张忠的房间,只见房中一灯如豆,灯影摇曳,张忠已合衣在床上睡下了,三班轮流倒换班记录的师爷也累的蜷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宋小爱忙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将那摞公文放在了书案上。
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斜搁在砚台上的一枝毛笔,笔滚到地上,竹制的笔杆和地板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宋小爱连忙弯腰捡起,不料这声音已惊醒了床上酣睡正浓的张忠。
张忠蓬头垢发,两眼通红,显是睡眠不好,不料一见原本空空的桌上又出现两摞公文,顿时双眼一睁、精神一振,脸上涌现出一种异样的神彩,咯咯怪笑几声道:“很好,又有告我的啦?嘿嘿嘿嘿!”
反腐斗士张忠先生一掀棉被,蹭地一下跳到地上,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抱起那摞公文回到自已那张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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