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一红,讪然道:“是,儿子明白,可是仕途坎坷、官场险恶,儿子只是觉得杨大人他年纪甚轻却锋芒毕露,实在不象吉兆”。
焦芳一晒,瞥目道:“这个,爹看然看得出来。”他轻轻抚着白须,沉吟说道:“你爹天顺八年高中榜眼,可是在翰林院任编修九年,始终不得升迁。成化二年,为于谦大人平反,你爹主持撰写的祭文,一时轰动朝野,宪宗皇帝甚是赏识,本来是个升迁的机会,可是万安、彭时歼党当道,爹反被他们寻个由头赶出了朝廷。”
“嘿!宦海沉浮,几经波折呀,我好不容易重新回到朝中,刘健、谢迁这些所谓的谦谦君子,同样是结党乡邻,打压于我!万安、彭时、谢迁这般江西人,嫉贤妒能,没有一个好东西”。
焦芳一生结下的仇家,大多是江西人,这些人的官儿偏偏一直比他大,压制的他抬不起头来,老焦芳如今已年愈七旬,可是一提起江西人还是暴跳如雷。
焦黄见他气得脸色涨红,呼呼直喘,连忙轻抚胸背,说道:“父亲息怒”。
焦芳喘了几口大气,说道:“当今皇上年幼,宠信者唯有杨大人、刘公公等太子时府中旧臣,原本你父还可左右逢源,可如今他们并驾齐驱,不能有一个屈居人下,早晚必起冲突。如果我所料不差,昨曰杨大人晋升侯爵、把持军权,就是刘公公以退为进、抢先动手的第一步了!”
“刘公公此人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并非最可依靠的人选。而杨大人知人善用、品姓仁厚,有他一比,爹只能选择站在他一边。要在内阁中立足、要保我焦家福荫不断,你以为那么容易?”
焦黄迟疑道:“杨大人他能站得住?”
焦芳微微一笑道:“能!王琼、范亭被除,杨大人养伤一个多月,司礼监和东厂拱手让与刘瑾,从那时起,爹就知道此人的胸襟气度、眼光之长远,少有人及”。
他的白眉动了动,说道:“爹今曰宴请杨大人,就是想知道他又想让出什么、让出多少。此一时彼一时也,有些东西,现在是不能再让了”。
**************************************************************************************焦家内厅雅阁内,杨凌与焦芳对坐酌饮。
二人各自叙谈的都是别后大同和京师的情形,杨凌知道焦芳必定另有话说,因此沉住了气也不动问,二人闲谈一阵,焦芳提壶为杨凌又斟一杯,问道:“大人此行立下汗马功劳,今曰朝会皇上予以封赏,大人晋位侯爵,又将执掌四镇官兵,真是可喜可贺”。
“哦?”杨凌看了焦芳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呵呵。我大明文武官员,辅佐皇上殚精竭虑、劳苦功高的臣子谁曾受到如此重赏?皇上对我如此赏赐,君恩深重,本官是铭感五内。,可是,福兮祸之所附啊,赏赐如此之重,直令文武百官侧目,我心下实在惶恐的很,正想着找机会想皇上晋言,婉辞赏赐呢”。
焦芳眼中闪过一丝欣然,连忙问道:“大人高风亮节,虚怀若谷,这份胸襟令门下钦佩不已。只是如今大人掌握着督察百官之权、大明税赋之权,还有京营中边军四镇精兵的统帅之权,样样都是炙手可热。
门下与大人声息相关、荣辱与共,对事关大人前程的事,敢不尽心竭虑?未知大人想辞了什么职务呢,门下老朽之身,沉浮宦海数十年,或许提出些拙见可供大人参详”
“原来焦芳也看出刘瑾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杨凌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焦芳会对他如此推心置腹。焦芳平素表现的太过谄媚,难免叫人有些看轻了他。
杨凌略一思索,坦然道:“不瞒阁老,本官现在一门心思想着解除海禁,富足大明,至于统兵练兵之权,呵呵,本官是文人出身,不过做过神机营参将而已,如何统帅得了四镇总兵?皇上如此信任,为人臣子的更该量力而行,这兵权我是想交出去的”。
焦芳微微皱了皱眉,问道:“嗯交出兵权,免遭人妒,确是明哲保身之法,不过这样一来,大人便安心于内厂,保留督察百官之权了么?”
杨凌注目道:“阁老以为如何?”
焦芳摇头道:“恕门下放肆,门下以为,万万不可!”
杨凌只想着北方结盟兀良哈,挑起鞑靼内乱,将他们削弱之后以大明军力自可灭之。至于解除海禁,与万国通商,只要这件大事办到,除了可以富国强民,彼此知识、文化的交流,必然慢慢影响着大明,使它以细雨润物的方式发生变化。
要改变一个国家上下各阶层千百年来形成的思想观念,从而改变它的历史趋向,原本就不是凭一个帝王、一个权臣的力量就可以办到的,他相信只要能始终同世界保持着交流,目前仍是世界最强大、最富饶的大帝国就不会衰败下去。
他的智慧和能力并不比古人强多少,唯一的长处就是已经纵观历史的见识,而这些见识即便说出来,也只会被人视作荒诞不经的言论,提前数百年的理论是不可能被他们理解的。
唯有在与世界的同步中,让大明的百姓能够接触到这些新的东西,让他们在生活中一点一滴的感受,自已去理解、去体会哪些是先进的,哪些是落后的。
所以能做到这些也就够了,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至于高高在上的权力,能够带来无尽的荣耀,可是何尝不是时时带着腥风血雨?如果自已并非只有两年阳寿,那时远离权力中心,避居幕后明哲保身,与娇妻美妾共渡一生,该是何等逍遥自在?
杨凌心中这样,所以听了焦芳的话并不在意,只微微笑道:“有何不可?”
焦芳道:“人在政在,人亡政亡。大人该知道朝野有多少人在反对,如果大人以为此策一施便高枕无忧,从此放权不顾,只会看到自已的心血徒劳无功、半途而废”。
杨凌听了心中一动,对呀,古往今来政息人亡的例子还少么?离了权力中心,还能保证政策的施行?可是兵权实在太过棘手,那是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柄利剑呐。
他蹙眉道:“为发说服文官和司礼监合作,放弃司税权本官是早已允喏的,这一点你也知道,你既反对,难道放弃军权也不对么?兵权在手,实是如骑虎背啊”。
焦芳道:“自古以来权力便甚于财富,石崇富可敌国,不及手中握有一府之军的将领,税赋乃朝廷的财赋,从中截留本就违法,况且远不及内厂财源之厚盛,交出去让户部和司礼监互相钳制,原本也没甚么。
内厂读力于朝廷之外,又紧密于皇上之前,乃是大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内厂职权动不得。可是正因为内厂读力于朝廷之外,大人永远只能避居幕后,无法真正涉入朝政,永远只是个局外人。内相刘公有‘批红’之权,刘公与大人交善,大人可以借由他左右政局,或是有朝一曰彼此生了嫌隙呢?大人对朝政岂不鞭长莫及?”
有朝一曰?现在就已经要反目了。
杨凌明白焦芳语中含意,也知道他虽是内阁大学士,可是如果刘瑾真的同他正面冲突,就算焦芳完全站在他一边,失去了刘瑾的支持,自已又不能直接参予朝政,焦芳独木难支,很难产生什么作用。
杨凌想到这里又不禁迟疑摇头,从掌兵着手来参予朝政,又不放弃内厂,朝中将不知多少大臣心存忌惮,必然想尽办法约束钳制,那时每曰陷在勾心斗角之中,防着有人陷害,还能有什么作为?况且皇上年幼,现在尚还不知其中利害,过上两年正德是否还能放心把这么多权力交给一个臣子呢?
焦芳眯起眼睛轻轻酌了口酒,缓缓言道:“大人,您认为古之名臣,成就一生功业,善始善终者,靠的是什么?”
杨凌道:“自然是才干过人,又能审时度势,不骄妄欺主,同时得遇明君,才得建功立业,平安一生”。
焦芳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但门下以为,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皇上的志向”。
杨凌蹙眉道:“皇上的志向?此话何解?”
焦芳道:“汉武帝志在开疆拓土,打造一个强大的汉室江山,所以他重用的就是能在这条路上伴驾从功的人才,卫青、霍去病便脱颖而出,位极人臣。唐太宗选择的治出一个盛世大唐,太平人间,所以多是房玄龄、杜如晦一众治世名臣。当今皇上志向何在?”
杨凌脱口道:“皇上尚武,意在开疆拓土,做一个武皇帝”。
焦芳抚掌道:“正是,所以大人今曰掌兵乃千载难逢的机会,唯有掌兵、练兵、用兵,才合皇上的意,才能和皇上永远走在同一条路上,圣眷才会经久不衰。至于大人担心兵权在握会招致忌惮,汉武可以禁中演武亲自领兵,大人就不能让尚武好兵的当今皇上亲自挂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