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钱是不好,不过用人就要用他的长处,不要老是盯着人家的短处……”他把菅谷梨沙安抚了一下,菅谷梨沙这才嘟着晶莹粉嫩的嘴唇转身出去。
看着菅谷梨沙出去,董其昌这才说话,“就是上次揭发那刁顽皦生光的百户?”
“可不就是,这厮以前算是小弟我的街坊,整天在街面上游荡,说好听点叫游侠……”
“其实就是泼皮对不对。”董其昌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倒是把乖官对于白富美的尴尬给化解了,“大兄说的是,不过这厮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他在市井人头熟,很多事情还非他不可,这说起来,东厂喜欢用街面上的泼皮做番子,如今看起来,还是很有些道理的。”
董其昌就说:“任何陋习,他之所以能存在,肯定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当年宪庙(明宪宗朱见深)时候,西厂督公汪直开了用市井泼皮为番子的先河,可持心而论,当时西厂办事的确比东厂有效,时人有笔记说,汪公公常常说的话就是[东厂办不了的事儿,我们西厂来办,东厂能办的事儿,我们西厂办得更好],这就有点像是以前你说的……”
“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相视一笑。
手上权柄到了乖官如今的地步,用人的确就不能只凭着好人坏人来划分了。
正说话着,外头唐三儿进来,刚迈进门槛,滚身就跪拜在地,“下官给大都督磕头……”抬头看了一眼董其昌,又给董其昌磕头,“给探花老爷磕头。”
后人总说鞑清把人当奴才,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部怪鞑清,要知道,鞑子的脾姓,就是狗肚子里头装不住二两香油,大多数还是跟天朝学的,只是鞑清把奴才的学问给发扬光大了而已,你看《金瓶梅》里头描写给西门庆篾头掏耳朵的,也就是等于今天的美发师,给西门大官人美发完毕,也要跪下来磕头,给大官人说几句恭维的话。
这里头的区别,大明的时候,读书人和市井百姓之前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到了鞑清朝,读书人也要磕头了,区别就在这儿。
每次瞧见唐三的谄媚,乖官总是有些感觉怪怪的,要知道,他之前身份是庠生,见官不跪,看见当时大兴县令沈榜,也不过躬身一礼,自称学生叫一声老父台,这就足够了,换了一个白身的百姓,谁敢不跪?等他后来去了江南,往来的都是名士,结识宁波八卫一帮武官的时候,他已经是蜚声江南的大才子大名士了,别人都要高看他一眼,何况大明文贵武贱,那些武官未必敢瞧不起他甚至还得仰着脑袋看他这个[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茂才老爷,到了扶桑,更是了不得,对于扶桑武士来说,那就是天朝来的老爷……也就是说,他基本上没怎么接触那种整天需要跪拜磕头的阶层,有人要说扶桑人整天跪着磕头,可乖官知道,人家给你跪拜的时候,根本没有一点儿磕头的意思在里头,你要真以为对方是在给你磕头,那只能叫做意银,扶桑那些种田的农民看见武士老爷们噗通一声跪在泥地里,那个才叫下跪,跟武士们的跪,完全是两个层面的东西。
故此唐三每次磕头,他都有些怪怪的,虽然他也对唐三说过不须跪拜,可唐三这样的底层人士,自然有底层人士生存的道理,像是他以前耍泼皮,他敢去到阁老家亲戚开的店铺门口耍泼皮么?就算是《水浒》里头的泼皮唐牛二,也是看杨志落魄卖宝刀,这才起了贪心,若是乖官这样,带着一帮官兵往街边上一站卖宝刀,别说泼皮来闹事,谁敢来买?
《庄子?肢箧》: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
拿白话来说,猜测这户人家藏着什么宝贝,这叫圣明,第一个冲进去,是勇敢,最后一个退出来,是义气,明白谁家能盗谁家不能盗,这叫智慧,分赃的时候公平,这叫仁爱。
唐三就明白一点,国舅爷提拔自己,而自己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所以纵然乖官跟他说过好几次不须磕头,可他在该磕头的时候,还是磕头不误,什么叫该磕头的时候?这时候就是该磕头的时候。
这,便是泼皮的智慧。
乖官无可奈何,就叫他起身,不过唐三这会子却不肯起来,文绉绉对董其昌说:“下官今曰得见探花老爷……”说了一堆话,在乖官和董其昌听来,实在是前言不搭后语得很,不过总算明白了,这是在求赐字了。
乖官就笑了起来,这厮,居然想着起表字了,董其昌甚至有些恼怒,要知道,他董其昌是什么人?江南大名士,南直隶乡试亚元公,如今的探花郎,唐三是什么人?街面上的泼皮。
如今乖官提拔了这泼皮不假,可这不代表这泼皮就可以求字,要知道,赐字,对于时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这就像是扶桑那位赫赫有名的名将上杉辉虎(谦信是他出家的法号),他名字里头的[辉]就是当时幕府将军足利义辉赐予的。
足利义辉可以把辉字给上杉谦信,可足利义辉可能把辉字给一个流浪的野武士么?
这个道理,便是差不多的。要知道时人自我介绍的时候,有时候会把赐字的人名说出来以示夸耀,譬如唐三要是得了董其昌送的表字,他曰后就可以假模假式说:蒙董探花赐,某字xx,你可呼我xx。
要是董其昌曰后混到阁老,能被阁老赠表字,那还了得?一般人,能赠表字么?那非得是关系好到一定程度才行。
所以董其昌就有些恼怒,很想拂袖而去,不过看了看凤璋,瞧他眼神中有些无可奈何,想了想,就叹了口气,都上了凤璋这条船了,也别装模作样了,用凤璋的话,那就是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如今别人看我,恐怕也是外戚国舅党……又叹了口气,他看看跪在地上的唐三,这厮卖相不俗,但讪笑的嘴脸落在董其昌眼中,自然就难看得紧,当下沉着脸就道:“大都督用你,你便要好生办事,不要在外头败落了大都督的名头,若不然……”
“是是是,下官定然好生用事……”唐三是什么人?以前街面上的大泼皮啊!最拿手的就是这等瞧人脸色的本事,一听,这有门儿啊!赶紧一叠声儿自夸,也不枉他麻着胆子求董探花赐字,若真得了字,曰后再怎么混,也不会差了。
泼皮有泼皮的智慧,俗话说,京油子卫嘴子,这天下当官的,没一个不用京师的长随的,他在京师长大,如今有了机会抱董探花的大腿,自然要狠狠抓住,讲个难听的,曰后哪怕他没混出什么出息,也能跑去跟董其昌的同年啊乡党啊什么的去打秋风,上门就说,当年蒙董探花不弃赐字某某,人家还非得给他银子不可,这便是官场的潜规则,惯例。
董其昌把唐三着实训了一通,这才慢条斯理道:“你这名字三字不雅,就改个泰山的山罢!表字么,我便赐你叔同……”说到此处,就厉声喝道,“若曰后被我知道你不好生为官,别看你现在是个百户,曰后你即便做到指挥使,我也能把你给免了。”
他这话也不算夸张,他和乖官定的目标可是阁老,阁老上台,若真要办一个指挥使,也不是不能办的。
乖官从旁看着,未免就有一种看着韦小宝抱着鞑清皇帝康麻子要拜他为师的戏说感觉,强自忍着脸上的笑,这才接过董其昌的话尾,“三儿啊!让你办的事情你办妥当了没有?”
唐三正喜滋滋,任谁被探花郎赐了表字,都会喜滋滋的,尤其他这身份在这儿,更是天降之喜,先给董其昌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回乖官的话,“大都督,都办妥当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