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紧紧裹着柔若无物的青绫被,灰鼠帐子虚虚地拢着,泄进一线光亮来。对面南床上的小案几头,那一把白茶又被换成了白蕊黄瓣的素心腊梅,星星点点的––这分明就是在徐府里。寄柔撑着身子坐起来,心里一阵迷糊,想道:我这是在做梦?还是昨夜里本就是一场梦?陆宗沅那个人,怎么会毫发无伤地放过她?
一边嘀咕着,把帐子撩起来,叫了声“来人”,一边目光在周围逡巡着,看见屏风上随意搭着一件男式团花素绸的氅衣,绣着海水云纹的边,寄柔便目光一凝,对自己说道:原来那并不是梦。
这时望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忆芳。寄柔便指着那件氅衣道:“那衣裳是哪里来的?”
望儿见寄柔问得奇怪,答道:“是三爷的呀!昨夜里三爷送姑娘回来的时候,怕你身上湿透了着了风,所以给你裹上了。”
寄柔脑子里越发一团迷雾了,于是佯作平静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昨晚走迷了,又失足跌进河里,后来就晕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三爷在哪找到我的呢?”
忆芳因昨夜走失了寄柔,和忆容两个,吓得魂飞魄散的,要集合了徐府的下人去找,被闻风而来的承钰给软硬兼施地送回了府里,枯坐到早上,听人说三爷夜里送了柔姑娘回来,便忙赶了过来,这时候她熬得红红的一双眼睛里又是泪,又是笑的,指挥着望儿把绣鞋拿过来,一边解释道:“昨夜一个撑船的艄公把你从河里捞出来,正撞见三哥哥带着人去找,就赏了艄公几两银子,把你送回来了––原本三哥哥叮嘱大家悄悄地别声张,怕惊动了老太太,可半夜里他那么鬼鬼祟祟的,和巡夜的婆子撞上了,所以……这会儿阖府的人,连带着老太太,母亲,婶娘她们都知道了。”她说完,两只眼睛不安地瞅着寄柔,心有余悸似的。
寄柔怔了一会,知道陆宗沅没有露面,这件事其余人那里兴许就这样瞒过去了,可是不知道承钰对她的突然失踪怎么想呢?这会她也没那个心思去猜了,便草草地梳洗了,叫望儿拿上承钰的氅衣,就要出门,横里一个人影子,扶着门框,把她拦住了。来人可不就是杜氏?
杜氏这一夜里为了等寄柔,真是心力交瘁,自她被送回来,便在冯宜山夫妇的灵位前念了一声又一声的阿弥陀佛,这会她在外面隔着窗把寄柔的话都听见了耳里,越发地焦急,便把去路一挡,对望儿使个眼色:“你送三姑娘回去。”
等望儿和忆芳走了,杜氏反手将门扇一合,拉着寄柔的袖子拽到南床上坐下,正色问道:“柔姐,你跟我说实话:昨夜里你真是失足落水了,不是为的别的事?”
“确是被街市上的人挤得落水了……嬷嬷以为是什么事?”寄柔笑了一下。
“……不是一直和三爷在一块?”
杜氏这话问得隐晦,寄柔起先尚不觉得,略一思忖,回过味来,从脸上到腮上,红了一片,仿佛看见昨夜里承钰慌忙把那个金纽扣抢到手里,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一时又想起在画舫上陆宗沅的手指在自己脸颊上来来回回地抚弄着,那一颗心便直直地坠下去了。两眼在那领光耀夺目的氅衣上盯了不知多久,有个声音便对自己说道:我怕他做什么?他作恶多端,尚且过得潇洒快活,我却要日夜煎熬的?我昨夜里才发的誓愿,家仇未报,不可轻易赴死,难道才过一宿,就把这话给忘了?
寄柔沉思,杜氏就在旁边冷眼瞧着,一会见她面红如醉,眉眼生春,一会那春意又化作了一团轻如烟波的愁绪,在眉宇间拢着,手里捏着那氅衣的袖口,一时紧一时松的,那副的心绪不宁,分明是个少女怀春的模样。杜氏一急,把寄柔怀里的氅衣抢过来扔到一旁,说道:“柔姐,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这徐府可是一摊浑水,轻易沾染不得啊!”
寄柔笑道:“嬷嬷,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叫做‘浑水好摸鱼’?”
她这句话虽然是在说笑,脸上那个表情,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了。杜氏先头劝也劝了,求也求了,如今再无计可施,只能长叹一声,把氅衣往她怀里一堆,气道:“去吧去吧!要真成了,还有的麻烦哩!所幸没听说过三爷把哪个丫头收过房,那瞒天过海的法子……兴许也有几个。”
她在这里絮絮叨叨的,寄柔早走出了门,听不见了。一路到了承钰的院子,见定春带着几个丫头在院里做针线。寄柔尚在奇怪:寒冬腊月的,冻得手也打颤了,却不进房,在外头坐着?这句疑问还没出口,就听见屋子里头“哐”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人把什么瓷的器皿给砸了。寄柔便把步子刹住,听了一会,依稀听得傅夫人在质问承钰昨晚的事,承钰也不多辩解,只用那个少有的义正言辞的语调说道:“他们看到又怎么的?男未娶女未嫁的,只要柔妹妹愿意,索性娶她回来做媳妇好了!”
傅夫人那一个发抖的声音说道:“不成器的东西!她也值得你这样上赶着去求娶的?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这样自己一句话说了算的?你当你爹和你祖母都是死的吗?”
寄柔听到这里,哪里还站得住,忙不迭就往回走,才发出一点响动,被院子里那些丫头看见了。定春放下篾箩,满脸尴尬地迎上来,说道:“姑娘后晌再来吧,三爷和夫人在里头说话呢。”
寄柔这个事主,倒比她还镇定,只一点头,把手里的氅衣递给定春,说道:“把这个给你们三爷。”要走不走地,又把定春手里做到一半的活计看了几眼,笑道:“是你们三爷的衣裳吧?针脚又细又密的,真好。得空也来我院里坐坐,教教我那的丫头。”
定春在府里十余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刚才侧耳倾听,又听得清楚,心里早琢磨上了。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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