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母女离别苦，姥姥家拜年

又塞了个糖果子到她嘴里头，冲着对面的王氏挑眉道，“咋样？你闺女可是愿意了的，你可别到时候哭鼻子抹泪的舍不得——”

    王氏斜了她一眼，撇撇嘴道，“成成成——，这丫头可是个皮的，只要嫂子你受的住。反正我也亏不着，少了一个闺女，这身边不是还坐了一个嘛？往后，我可就只疼咱冬儿丫头了。还有啊，今儿个我可就，把你家的秀才公子领回家去了哦——”

    姑嫂两个打着嘴仗，坐在炕上的老两口也不阻着，就那样呵呵笑着看的热闹，大家伙心里都清楚，她们当不了真。

    这两个，打小就处的好，房氏进门的时候，王氏才七八岁，留在家里时间最长，姑嫂两个就跟亲姐妹似的，感情也是最深。

    一屋子笑意浓浓，此时却进来了三个由高到矮的少年，王氏一见着当中那最高的，便一把拉了过来，笑着道，“丰哥儿，快过来，你如今可是我儿子了，不能站到那边去，今儿个就跟着我家去啊——”

    王庆丰身长挺拔，长得眉目清秀的，穿一身竹青色的新棉袍，满头发丝束到头顶梳了个髻，拿一根丝带绑了，面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此时被王氏拉着，颇有些茫茫然不知何故的样子，但却是没忘了给屋里的众人见礼，举止间多显儒雅之态。

    杨麦香悄悄抬了眼看去，自个儿舅母盯着长子的眼神里，亦是满满的骄傲之色。

    后头跟着进来的两个小子，王庆年，王庆瑞，分别是舅舅的二儿子和小儿子，两人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岁，都在学堂里头念着书，见着自家大哥行礼后，也跟着对王氏几个执了书生的礼数。

    那文质彬彬，举止斯文的样子，看的王氏不住地点头称赞，瞟向自个儿两个儿子的眼神里，更显期待。

    “你可瞧见了，我这儿子，整个就是一书呆子，旁的啥也不会，别领回去再后悔啊——”房氏开玩笑的说道。

    “我有啥好后悔的，白捡一漂亮大儿子，还会给家里挣来脸面，咋算都亏不着的。得了——，知道嫂子你嘴上功夫硬，实际上心里不晓得咋挠挠着舍不得哩。咱也甭换了，我也不眼红你这秀才公子，我还是指着平哥儿哥两将来出息了，给我挣个体面吧。”当着几个大侄子的面，王氏倒不好意思再与自个儿嫂子斗嘴下去了，便自个儿顺了个台阶下了。

    王庆丰当然也听出了这两个女人间的笑闹，倒也不说什么，只端正的直着身子坐在那里，嘴角噙着一缕和煦的笑意。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王庆丰便领着两个弟弟告了退，说是要回去书房温书，两个小的也还有功课没有做完。

    孙氏和王老爷子向来把孙子的学业看的重，但更心疼孩子的身子，便和蔼的劝道，“丰哥儿，不着急，你小姑和姑父他们难得回来，再陪着坐会儿玩耍片刻，干脆吃了中饭，再回去念书也不迟啊——”

    王庆丰白皙清秀的面容上，倒是显出了几分为难，他倒是没有关系，顶多就是晚上再用功也行，可两个小弟自打学堂放了假，就只顾着疯玩，先生布置的功课，愣是一个大字没动。

    要不是今儿个他发了狠，捉着两个小的，关在书房里拘着，也是好不容易让他们心静了下来，老老实实的坐着写了会儿功课。

    这要是再放出来，由着两个小弟再出来疯玩，再要他们收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让几个哥儿去吧，学业最要紧了，等会儿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咱也可以说话的——”王氏及时开了口，替他解了围。

    王庆丰这回倒是应的爽快，拉过两个弟弟就要出去，只那最小的瑞哥儿，却是一脸的苦哈像，他可是自打进屋开始，便规规矩矩的，没有调皮哩，没想到即便这样，都逃不过大哥的魔爪，登时便瘪了嘴，一脸不情愿的被拽了出去。

    王氏看的有些不明所以，朝着房氏问道，“瑞哥儿这孩子，那是咋的了？是不是受啥委屈了不高兴了？”

    房氏禁不住噗笑一声，“还能咋地？就是不情愿被他大哥捉了去书房念书呗。你可别瞧他刚才在屋里待着挺安生的，事实上平日里就跟个猴儿似的，疯野的不行。我猜着，这小子方才就是想卖个乖，好让他大哥网开一面，没想到丰哥儿偏不吃这一套。”

    杨麦香听了，也咯咯的笑，怪不得那小表哥刚刚出去前，一直拿眼看着孙氏老两口哩，合着就是想要人帮着求个情的啊。

    中饭准备的很丰盛，也没用房氏几个怎么亲自动手，王家在年前腊月二十九的时候，雇了个村里的婆子，也就是过年这段时间忙，平日里还是自个儿烧饭。

    那婆子手艺不错，几个大菜都烧得很是软烂酥香，尤其是那道清蒸鱼，做的口味极好，杨麦香这几天每日里鸡鸭鱼肉的吃着，早就厌了那些油腻的荤腥。

    偏这婆子做的清蒸鱼，一点腥味都没有，还不带油腻，夹一筷子鱼肉吃在嘴里，还有股甘甜的味道，杨麦香吃着喜欢，房氏便多夹了几筷子给她。

    每块鱼肉都剔好了鱼刺骨头，才往杨麦香的碗里头搁，惹得王氏看了，止不住大呼，“嫂子，可以了，别忒惯坏了她”。

    也有几道素菜，肉沫豆腐，醋溜白菜啥的，都跟自家饭桌上的大同小异，这边冬天菜极少，也不像前世那样，到处都有大棚温室，一年四季蔬菜都是尽够吃的。

    最后，上来了两大盘饺子，居然是荞菜肉馅的，就搁在了杨长生的面前。

    “我记着以前听玉兰说起过，长生好像就好吃这一口，前头腊月里下雪的时候，就去路上寻了些拿家来，一直搁咱家地窖里头放着，也没咋蔫了。今儿个便让你嫂子扒拉出来，剁了馅做成饺子端上来了。”孙氏一脸慈祥的笑着说道。

    “长生，你也赶快尝尝，对不对你的口味？”

    杨长生之前一直在跟自个儿老丈人和大舅子喝酒，喝的一脸的通红，但意识还算是清醒，此时，听着孙氏的话音，又想到自家的一对爹娘，突然就眼里发热，心里一股暖流淌过，险些被感动的流出泪来。

    拿起筷子夹了一下，手有些发软使不上力气，也没夹上，王氏便帮着夹起送到了他的碗里，“吃吧，也是爹娘和哥嫂的一片心意，多吃点啊——”

    杨长生抬起头瞅着自个儿媳妇，眼里尽是温柔的感激和动容，这回是实实在在的，在心里感叹了句，这媳妇娶得真是好啊。

    吃过中饭，王老爷子父子俩都有些喝的高了，趴在了桌上打着呼噜睡了过去，杨长生也没好到哪儿去，走路都踩不稳当。

    孙氏瞧着叹气，“这老头子，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不知数呢？喝成这个样子，还不有的他难受了。”

    说罢，便把这三个醉醺醺的男人，都撂在一张炕上躺着，又嘱咐了那雇来的婆子记着熬一锅酸汤，到时候，也好让他们几个喝了解解酒性。

    平哥儿兄弟俩一吃了饭，便被瑞哥儿拉了过去做了挡箭牌，如此下午便不需要被关着写大字背文章了，被王家长兄瞪了一眼，却还是没有逃脱得了进书房的命运。

    “平哥儿，全哥儿，也跟着一起来吧。听姑姑说，你们开了春也要去学堂念书了，我这里有几本开蒙用的书籍，还有些简单的字帖，你们拿了回去，可以先自个儿预习一番——”

    平哥儿求之不得，原就是存了这样的打算来的，只不过一直没好意思开口，现在听到王家大表哥如此说道，便乐滋滋的跟了过去，全哥儿被瑞哥儿拉着尾随在后。

    钱冬儿许是昨晚没有睡得踏实，吃过饭后，便有些，头点啊点的犯困，王氏便找了个屋子，将她和杨麦香塞到炕上去躺了歇午觉。

    姑嫂三个忙完了大的小的，这才得了机会喘口气，可以坐在一个炕上，说说窝心的话。

    “那小丫头是哪家的闺女啊？”孙氏已有*年都没见过王氏的小姑子了，就连那回杨春妮出门子，郑氏为了省掉酒席的钱，都没请亲戚朋友过来，所以，也就没认出那孩子是谁。

    “是哩——，咋无端端的多出个丫头来了？这大过年的，还能让你领了出来走亲戚。不会是路上捡的，认回来当闺女的吧？”房氏也跟着好奇的问道。

    “是我那小姑子的。”王氏瞅着自个儿老娘嫂子还是一脸的疑惑，便又接着开口将杨春妮的事儿，大致的说了一遍，“这闺女，是她跟前头那个生的……”

    孙氏听了直叹气，感慨了两句，世道艰难，女人更不容易。

    “这么说，是她现在的男人，容不下那小丫头了，你那小姑子才托到你门上来的喽——”房氏却跟着追问道。

    王氏知道自个儿嫂子的意思，担心她一个不好，惹个麻烦缠上身，便开口回道，“我那小姑子，也是个好的，就是架不住实在是命苦。这回倒也不是她托过来的，是我自个儿揽下来的。不然，总不能看着那丫头没个活路可去吧。好在，现在家里头日子也宽裕了，多养一个孩子，也就是多添张嘴，不是啥难事——”

    房氏向来知道自个儿这小姑子心软，何况她自个儿听了杨春妮的事，也有些同情，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说的也是，好歹是条人命哩，要真被那人牙子弄去卖了，还不晓得咋被祸害嘞。不过，既然你揽下来了，就要负得起责来，别到时候回头还落了埋怨。”

    孙氏听着点头，“你嫂子说的对，是这么个理儿。我咋瞅着那孩子，这大半天的都没张过嘴啊？不会是有啥毛病吧？”

    王氏摇了摇头，“没有毛病，估摸着是被吓到了。我猜她是昨儿个，刚离了亲娘，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儿，心里头不安生呢。兴许过段时间，跟我们处熟了，也就好了——”

    “那她好带不？会不会闹腾啥的？你又不是她亲娘，也不好管教啥的。”房氏不放心的问道。

    王氏想了想，才点头道，“不哭不闹的，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就是不爱说话，也就是昨儿个她亲娘走的时候，喊了那么一嗓子，后来不管我们怎么逗，就是不开口。瞧着倒跟个木头人似的了，真是让人看的心酸——”

    孙氏听着一脸的同情，“唉——，这孩子也不容易啊。往后，你也只能多尽点心，好好替人家养着就是了——”

    王氏点头，房氏却有些忿忿，“哼——，说到底，还不都是你家那老婆子作出来的。要不是她当初贪图人家的聘礼，把闺女卖了出去，你那小姑子哪就至于过的这般惨了？还累得孩子跟着吃苦受罪的折腾——”

    王氏听了这话不吭声，又不是她自个儿的亲娘，事儿也没发生她的身上，人家亲闺女到现在，都还没说过一句埋怨的话呢，她这个做儿媳的，咋好妄加评论了呢。

    “好了，事儿都已经过去了，旁人家母女俩的事儿，咱们做外人的，也不好多加妄言。对了，你那公婆现在咋样了？现在还跟以前那样的性子不？”孙氏看出了闺女的为难，便开口帮着解了围。

    先前麦香的事儿，王氏没敢往娘家这边透信，一是不想着两个老的跟着忧心，二也是怕自个儿哥嫂脾气上来了，跑上门去闹，两头闹僵了，反而更不好收拾了。

    当下，就有些犯难，不知该咋样回答自个儿老娘的问题，便含糊着说了句，“挺好的——”

    孙氏当时就看出来，闺女没有说真话，但是也没立即就追问，而是趁着房氏出去的当儿，才逼着王氏说了真话……

    “你做的也对，既然想着还要跟长生把日子过下去，当然就不能把事情往大了闹去，何况还有几个孩子在呢。这样也好，虽然暂时分不了家，不过能够分了灶，分桌吃饭，也是件好事。只是可怜了我们麦香丫头，小小年纪就受了那般的罪，偏还不能把那下狠手的咋地？”

    “怪只怪当初娘没护好了你，让你名声上受了损，又没来得及好好打听了他杨家的仔细，就急急的让你出嫁了去，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大姐，二姐嫁的都是门户简单的人家，一个个的，都把日子过得不错，娘也就天天盼着，你能把日子过起来……”孙氏说着说着，便看着自个儿的闺女，眼里生出了心疼，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王氏赶紧劝住，“我这不是现在过得挺好的嘛，娘也瞅见了，我都买得起牛车了，家里日子也越来越富裕了，孩子他爹，如今也是一颗心，越来越往我跟孩子这边偏倒，倒还真没啥不舒心的地儿了——”

    孙氏让她说的渐渐宽了心，又不忘提醒道，“好好好——，你日子过得好，娘跟你爹他们也跟着高兴。不过，话说回来，你那婆婆毕竟是你男人的亲娘。

    麦香的事儿，就算是她理亏，但她也毕竟没有真就做了啥天理不容的恶事，何况还有你那公公在呢。你也不能忒过慢待了去，平常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了，别因为这些事儿，伤了你们夫妻间的情分……”

    王氏也不嫌唠叨，都一一记着点头应下。

    到了下午，杨长生酒也醒了，只是头疼的有些难受，不过略歇了歇，还是领着媳妇孩子回去了。

    王家人给准备了半车的东西，都是些腌肉，干鱼啥的吃食，还有两坛子王氏从小就爱吃的酱菜，统统搬上了牛车，让他们带回去。

    虽然，家里头现在并不缺这些了，但王氏知道这是娘家人的心意，尤其是那两坛子酱菜，便也没有推辞拒绝。

    “咋就不能吃顿晚饭再走了？要不在这儿睡上一夜，明儿个回去也成啊？”房氏搂着杨麦香，有些舍不得撒手。

    杨长生笑憨憨的谢了几句，又说道，“家里头老人在呢，早上出门前也没知会一声，告诉他们可能不回去，免得老人家在家里惦念——”

    王氏难得回来娘家，本心里自然也想多住上一晚，可听了丈夫的话，也只能歇了心思，上了牛车。

    “要不，你们先回，把麦香丫头留下来，让我好好亲香亲香几天，我再给你送回去？”房氏又跟王氏夫妻俩打起了商议。

    杨长生在这问题上没有主意，便转了头去看自个儿媳妇，王氏瞧了眼车上的钱冬儿，还是拒绝了。

    拉着嫂子走到一边，轻声说道，“这回就算了，冬儿那丫头这个样子，还是让麦香跟着回去吧，好歹她两也是年纪相近的小姐妹，兴许多处两天就好了——”

    房氏嗔了她一眼，有些不情不愿的将闺女还了过去，“以后多带着孩子回来玩玩——”

    王氏忙不迭的应了，又叮嘱两个老的好好照顾自个儿身体，这才催着丈夫赶路，既然要回去，那就得趁早走，免得天黑了瞅不见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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