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间聊天谈心,即使我说错什么话,他也不好责罚我。而你在场的话,那他又得端起皇帝的臭架子了。”
其实这也是云浅雪的意思。他鞠躬道:“这样的话,有劳殿下您了。”
望着卡兰皇子的身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宫廷侍卫丛中,云浅雪慢慢地坐下,蹲在了原地。一个宫廷侍卫殷勤地给羽林将军搬来了椅子。
夜色深沉,天上的星星很高,仲夏深夜的风慢慢地吹过他的脸边,想来想去,总是想着王国的处境,想着这场战争。
开战之初,进展是多么顺利啊!无数的城池和省区一个接一个被拿下,人类军队被赶得狼奔兔逐,魔族军屠城灭村,易如反掌。可今曰,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人类的抗击力量突然增强,一场轻松的征服战争变成了生死之战,王国陷入了进退惟谷的困境。
为何起初得手是如此之易,而后来又变得这般艰难?
对于转变的发生,云浅雪可以找出很多解释,譬如王国犯了战略错误、人类力量很强、王国将领作战不力等等原因,但直觉告诉他,这些一眼可以看到的表面原因并非真正的原因,人类同样犯了不少错误,但他们正在越战越强。
仰头望天,无数繁星点缀漆黑夜空。就在这一瞬间,莫名的清醒涌入脑海,云浅雪产生了种很玄妙的感觉:就在那漆黑苍穹之上,有一支隐蔽的手在暗暗拨弄着人世间,这一切变化的因由就出自于此了。玄冥中,有股玄妙的力量在左右着事情的发展,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挣扎,就象蜿蜒转折,河流总要汇集流入大海,事情的结果早就是注定了。
那只看不见的手,就叫“天意”。
陷入了虚无缥缈的想法中,云浅雪越想越是恐慌。那遥遥的漆黑夜空,仿佛有一种可怕的蛊惑魔力,将他往深渊里吸。低下了头,他才镇定下来,这时他看到了卡兰皇子走出了皇宫的正门,离他进去不到十几分钟。
看到皇子这么快就出来了,也看到了卡兰脸上的沮丧表情,云浅雪预感到了不妙。他上去迎接:“殿下,如何?”
“别提了。我刚开始说这个事,父皇立即就打断了我:‘是将军们让你过来的吧?’
我说:‘父皇,您老人家都看出了,我就直说了。大伙都觉得继续打燕京好象不怎么划算了,周围敌人越逼越紧了。您若是特别喜欢燕京的马子,我们不妨先把那个跳得最起劲的斯特林打发了,回头再去燕京泡马子也不迟。’”
云浅雪很紧张:“陛下有没有发火?他发怒了吗?”
“他倒是没生气,还笑了笑,说:‘卡兰,你就是太粗俗,哪里有点皇子的味道?’
我说:‘粗俗的皇子大家都喜欢,固执的皇帝大家可都不喜欢了!’
他听出我的意思了,就问:‘为这个,难道有人敢图谋不轨?他们想造反?’
我说:‘眼下还没有,将来就难说了。今天,您老人家把哥达汗和亚哥米给逼得太绝了,让他们挡斯特林又不给兵。看哥达汗那表情,活象他马上要被个大肥婆强歼似的。父皇,亚昆族、哥昂族跟蒙族不同,他们历来是跟我们走的,不好把他们逼得太过了。’
父皇很感慨,说:‘卡兰,只有你敢这样跟朕说话,也只有你敢跟朕说真心话。那些人,吾皇万岁是喊得大声,但心里到底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卡兰,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自有主张。’
“陛下的主张是什么?”
“我也问他,他不想说,但被我缠得没办法,就说‘原有战略不变’,还说:‘卡兰,很多事情你都还不懂。朕和黑沙军师研究过了,只要拿下燕京,形势立即会逆转,会有强大援军加入我们,即使紫川家和流风家联手都挡不住!’我问增援从何而来,可父皇再也不肯跟我透露了,还叮嘱我要守口如瓶——云,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往外说了。”
“明白,殿下。”
走在漆黑的长街上,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茬茬的脚步声在响。一支由低阶魔族组成的巡逻队经过,看到有两个人类在深夜街上闲逛,跑过来喝问:“谁!站住了,出示证件!”
云浅雪和卡兰都懒得答话。当魔族兵们看清了面前两个“人类”湛蓝湛蓝的眼睛时,有人惊叫:“是皇族!”
魔族皇族残酷跋扈,强悍血腥,低阶魔族畏之如虎。想到刚才竟然喝问了两位尊贵的皇族,想到犯上不尊罪名的可怕后果,士兵们脸色惨白。
“快跑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领头,巡逻队发一声喊,齐齐逃跑。看着丢弃一地的灯笼和武器,皇子和羽林将军哑然失笑,这个小小的插曲让他们心情舒畅。
随手捡起了一支刺枪,卡兰皇子用力挥舞了两下,发出呼呼的风声,看起来也有点威势。但这位皇子的体质实在不怎样,舞不到几下,他就气喘吁吁,额头冒汗了。
把刺枪一抛,他突然问:“云,如果说神族中出了叛徒,有人图谋不轨,你猜会是谁?”
“殿下,那怎么可能?”
“你忘记罗斯和鲁帝了吗?一旦战局不利,墙倒众人推,总有些靠不住的家伙会自己跳出来的。我敢跟你打赌,肯定有!”
继罗斯之后,第二个叛乱者会是谁呢?
云浅雪沉默了,他在回想今天会上各位将领的表现,亚哥米一直在粗着嗓门大叫大嚷,粗俗得云浅雪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烦。此人恨不得在自己脑门上挂个招牌了:“俺是个大老粗,俺什么阴谋诡计都不懂,请陛下不用提防我啊!”
相比之下,哥达汗就顺眼得多了,他高挑的身材,清秀矍铄的脸孔,白皙洁净的皮肤比女子还要娇嫩,蓝色眼睛漂亮得无法形容,气质温文尔雅。哥达汗是王国出名的美男子,虽然四十多岁了,仍旧有不少女子仰慕他的大名远道而来。传言中,他是用牛奶来洗澡的。
但就是这么一个出名柔弱的人,当初在担任黑河执政官时候却异常的刚强干练,杀伐果断。他心狠手辣地铲除了族内的反对势力,顺利继任哥昂族族长。他是赛内亚族有力的支持者和盟友,素来有温和派的名声。
但他们二人还不是最大的嫌疑,远东的蒙汗,那是令云浅雪最怀疑的对象。此人担任蒙族首脑多达三十年了,比魔神皇继任皇位的时间还要长,但年高并非定是和德彰联系在一起的,此人卑鄙无耻、反复无常的名声远扬。
当初把蒙族赶到远东去,如今看来确实是个失策。现在,蒙族坐拥重兵远远地眺望着赛内亚族与人类厮杀,死活再不肯入关了。眼看古斯塔军团被打得全军覆没了,蒙汗却连根毫毛都没掉,云浅雪很怀疑,蒙族和远东之间可能有了私下的默契。
“殿下,若要我猜的话,我想会是蒙汗。殿下您呢?”
“蒙汗不算。他从来都和我们不是一路的,也谈不上叛逆。我们中要出叛徒的话,那一定是哥达汗了。”
这个答案颇让云浅雪意外:“为什么?”
“今天开会,他不敢看我,证明他心里有鬼。”
云浅雪哑然失笑:“殿下,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你若说亚哥米还有点可能,我常听他在私下发牢搔,怪陛下指挥不利、不体恤亚昆族。但哥达汗爵爷一向是我们赛内亚族的忠实盟友,跟我们的关系很好,他从没对我们有过怨言。”
“咬人的狗不叫,云,亚哥米虽然常发牢搔,但他没那个胆子!倒是不哼不哈的哥达汗是个祸害,别看他斯文老实的,这人满肚子的坏水,而且很有胆子。关键时候,他是不怕跟我们刺刀见红的。父皇把他和亚哥米放一堆,这是个失策,亚哥米会被他给带坏的。”
云浅雪笑笑,转换了话题:“我怎样都想不到,陛下所说的强大援军会来自何方。”
“哪有什么援军!征兵都征得山穷水尽了,为新编的十七军团,我大哥连最偏僻护村队的老头小孩都没放过——都是黑沙在胡扯!”他皱起了眉头:“可奇怪就在这里了,父皇不是蠢人,他怎么就信了黑沙呢?”
云浅雪也想不出。两个人绞尽脑汁在想,可怎样都想不出个结果。
“云,你最近见过黑沙这家伙吗?”
“很遗憾,殿下,最近军师并不在营中。我一直没见过他。”
“这就很麻烦了,你要找出他来。”
卡兰嘶嘶地吐着冷气,目光变得很阴森。他幽幽地说:“父皇很明显是在犯错了,我们要帮他纠正。一切手段都是可以采用的。”
云浅雪一惊:“殿下,难道你想兵谏?”
“兵谏?是个好主意,不过不现实。父皇在军中的威望至高无上,只要他登高一呼,即使我的卫队都会调转枪头的。打父皇的主意,这太傻!黑沙才是父皇犯错的原因,父皇被他蛊惑得太深了。这个人常常闹失踪,若是他失踪他迷了路,再也回不来……”
星光下长身挺立的青年,冲着云浅雪灿烂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说不定父皇就能醒悟过来了。”
云浅雪心脏剧烈地悸动着,手微微颤抖。
所谓黑沙军师蛊惑了魔神皇,他根本不信。神皇陛下惊才绝艳,岂会被人哄骗?真正的原因是,卡兰皇子已经忍耐不住了。在战胜卡顿亲王后,他没耐姓再坐等,而是要主动伸出手去拿权力的桂冠了。而黑沙,这个来历神秘的第一权臣,此人对魔神皇有极大的影响力,魔族将军们都畏惧他,他的权势熏天。偏偏他对皇位继承问题的态度又很不明朗,若即若离。
他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卡兰皇子接手魔神皇权力的障碍了。所以,卡兰皇子要夺权,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他。
第一个铲除了黑沙,下一个呢?难道是……
云浅雪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一瞬间,隐藏在那英俊青年灿烂笑容背后的,竟是慑人的杀意,不容违背的威严。撕裂一切隐藏的伪装,未来的魔神皇露出了狰狞的齿牙,择人而噬。
自己面临选择,现任的魔神皇与未来的魔神皇,到底要忠于谁?
一瞬间,云浅雪想明白了,自己没选择。陛下也好,卡顿亲王也好,大家都把自己看成卡兰的死党,想回头已经没路了。这时,他才隐约记起爱妻卡丹曾劝告:“你不要跟我二哥走得太近了,他得意忘形了……”——太迟了,卡丹,为何你的劝告来得这么晚啊!
羽林将军镇静地回答:“殿下,现在外面秩序很乱,匪帮暴民遍布。黑沙军师不带卫兵独来独往,确实很危险。若是碰到什么意外,那也不是稀奇的事。”
“那你觉得?”
“黑沙军师一定会迷路的,微臣可以担保。”
卡兰皇子着看着云浅雪,眼睛里充满赞许的笑意,他对羽林将军的果断表态非常满意。他亲热地拍云浅雪的肩头:“虽然我们很痛心,但也没办法,只好沉痛悼念父皇的好军师,永远地怀念他了。云,这事就交给你办了?不要让父皇知道了。”
“遵命,殿下。”
“不要用你的部下,羽林兵都是贵族,他们顾忌太多。用裴玛的人,他的部下都是不识字的农民,他们什么都敢干——放心,裴玛是我的人,靠得住。”
云浅雪点头,心下却是惊骇。他都不知道,不知不觉中,卡兰皇子在军中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除了裴玛,到底有多少个军团长和自己一样,已在暗中偷偷向着皇子宣誓效忠?
两个年轻人并肩而行,心脏跳动得非常利害。他们都知道,从此刻起,他们走上了一条险峻的道路,若不能抵达权力的颠峰,便只有身败名裂的毁灭下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