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七寸所需要的人力必然不少,殿下在江南之地布置的探子人数严重不足,而东南的军队更是掌握在皇上手中,难以调动,殿下……”江源抿了抿嘴唇,这个决断不是他能做的,还需要司徒晟亲自来下命令。
他一直劝说司徒晟尽量不要违逆老皇帝,为的就是千秋青史之上给后世子孙留个好的榜样。可是事急从权,现在已经不是讨论顺不顺应皇帝的心思的问题了,再不动手,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大靖的平静就要化为乌有,国家都要危急存亡。这等时候就算知道不妥,也要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是国家存亡重要,还是司徒晟的个人名誉重要;是天下百姓重要,还是千秋青史重要?这种选择题没有人能帮司徒晟回答,保国家,保百姓,他就可能在史书之上成为违逆君父的昏聩之人,他的所为在后世子孙的眼中或许就是个夺父权势的叛逆之事。
前世之时,刘汉亡于曹魏,而曹魏覆灭于司马。李世民杀兄囚父,李唐又出了多少谋逆的王族子孙?就算司徒晟将来胜过北蛮,胜过栖香,大靖依然可能因为这场所谓的“夺/权”而被后世效仿,导致灭亡,那么这个时候,司徒晟要如何选择?!
是放弃对北蛮的战争,选择妥协于老皇帝,选择以较为平静的方法处理江南之事,还是放弃自己的名声和加快司徒家天下的灭亡,来选择现在百姓的安乐和对外族的胜利?!
司徒晟闭目良久,这才对江源缓缓说道:“我一向不喜腐儒,也觉得儒家一些话语过于迂腐,可是孟子有一句话却是振聋发聩,让我深深信服——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清远,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没有选择我其他的几个兄弟,而是选择了投效我这个连王爷都不是,一无所有的落魄皇子吗?我还记得你说过,你要代天下百姓谢谢我,因为我不考虑自身的利益得失,为了黄河两岸的难民杀了奸商,开仓放粮,不惜触怒父皇也要保全百姓之命。既然我当时一无所有,都能做到这些事情,为什么现在成为了当朝太子,就要心存畏惧,缚手缚脚呢?”
“司徒晟是个太子,却不是什么神灵,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千岁爷,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连高皇帝也不是什么上天之子,不过是一个乱世奋起的农人。司徒家之所以坐了帝王之位,是因为司徒家曾经拯救了乱世之中的百姓万民,而不是让天下间的芸芸苍生为了司徒家的一点小小名利,就要受苦受难,痛苦不堪!”
“北伐北蛮,是为了国仇,是为了家仇,可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有北蛮一天中原百姓就不得安生,难以保全性命,子民就不能将货物运送至西域甚至更远的西方,换取金钱,使得国富民强。只要战胜了北蛮,牢牢地吞下了北蛮,那么无论将来有谁来坐这个皇帝的位置,都能给中原万民留下生路,给国家带来富裕和强盛。是不是我司徒家的子孙又有何妨?这天下就从没有不衰的王朝,这天下又岂是我司徒家一家的天下?!”
“不能没有北伐,百姓也不能再受奸臣之苦,至于我司徒晟一个人的声誉和我司徒姓一家的富贵权势,又怎能比得上万千黎庶的安康?子民子民,他们就如同我亲子一般,又怎么能因为我个人的得失,害了这么多人陷入苦难?!”
司徒晟的声音很是平静,可是平静之中却透露着异常坚定的信念。他直视着江源的双眼,目光清澈到底,没有一丝遮掩,所有话语完全发自心声,让江源震撼不已。
“江南的探子不能动,东南的军队受控于父皇之手,只能防备,不能信任,他们不出来搅局就不错了,指望他们还真是笑话。至于父皇那里……我会暂时稳住他的,既然忍无可忍,就不需要再忍了,父皇既然病重,那么就好生歇着吧!江南之地那么多的官员既然已经作出如此肮脏之事,就绝对不能姑息,若是因为害怕事情闹大就继续姑息他们,那么到得最后,只会被他们毁了整个大靖的天下,害死无数的平民。”
司徒晟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做大事之人,该下定决心的时候就一定不能犹豫,“江南一案需要动用赵、魏、齐三地之兵来解决,具体的手令我自己来想办法。清远,你先透些露风声让他们先集结起来吧,最晚年后,你们就要开拔东南之地,不得延误!”
“是,臣领命!”江源深深施了一礼,心中不知作何念为好。他敬佩的主公为了江南万民在自毁名声,可是他却只能让主公继续这样做下去……
江源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他只是以最深的敬慕和恭敬施了一礼,他自然会支持司徒晟的选择,只是他本以为他们会是明君贤臣,可是史书上可能会将他们说成昏君酷吏了吧。
司徒晟拍了拍江源的肩膀,江源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他又岂会不明白江源的心思?依照江源的性子,他怕是曾经想过他自己发矫诏调发三国之军,雷霆间平息江南一案,杀死所有江南的世家和勋贵,将江南势力的头目尽数覆灭。
到时候就算老皇帝打算秋后算账,也最多不过将发出矫诏的江源自己论罪处斩而已,司徒晟和北伐大事都可以保全。甚至如果江源侥幸提前逃走,躲避起来,说不定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月华是公主,因此他的老小最多被贬为庶民,绝对不会死,江源是想到了这一步才会硬要司徒晟入书房谈话的。就算东宫之人再可信也不行,江源绝不能给他们留下司徒晟为了自己的名誉让属下去送死的印象!
这样的“替罪羊”只有江源能够做,这个沉重的“黑锅”只有江源能背,也只有江源才会往哪里想!司徒晟很清楚,这满朝文武,除了能够说出“为生民立命,开万世之太平”的江源,谁还敢性命都不要,也要保住关乎万民之命的北伐……
可是江南之事现在已经不只有世家勋贵而已了,如果不全部慢慢地审理清楚,那么必将留下难解的后患。与其只治表象,还给大靖留下无穷后患,倒不如干干脆脆,一下子解决的好。江源既然不怕留下“酷吏奸臣”之名而死,难道他司徒晟还不如自己的妹夫,不敢担当一个“昏君”的名声吗?
老皇帝对世家勋贵的袒护不但惹恼了司徒晟,更惹恼了江源,他一心想打造出一个盛世来,老皇帝却撑着病体在那边不断地拖后腿,早有这般的韧劲,何不用于建设大靖啊?该努力的时候满脑子的不合时宜,该歇着的时候又卖力地拖人下水,这样的君主根本不配掌握江山!
见到江源离开,司徒晟靠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了半晌。
他本想装作父子和睦的样子挺过老皇帝最后的日子的。老皇帝那副中风的病体反正也没多久了,听太医的话说因为老皇帝服用了太多的补药,虚不受补,反而亏损了身体,虽然一时看起来精力充沛,不过也支撑不了几年了。可是没有想到,世事如棋,变幻莫测啊,不是他想要怎么做就能够怎么做的……
父慈子孝……呵呵,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当初老皇帝选择重用他,是因为不相信他其他的儿子们,那个已经衰老的君主根本没把他司徒晟当成自己的儿子,不过是将他当成一枚优秀的棋子而已。
现在呢?老皇帝又开始防备起他了,因为处处想要平衡,竟然抬起顺王来和他抗争,甚至为了压住他,不让他掌握更多的权势而处处护着世家和勋贵的势力,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过去他能够忍耐下来,是因为他觉得顺王司徒晖不过是个不堪大用的跳梁小丑,世家勋贵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现在这几股力量已经要脱离他的掌控,甚至将要毁掉整个国家了,这让他怎么继续忍耐?
父皇,你既然重病在身,那么朝政大局也好,整个天下也好,都请就让出来吧,现在已经不是你为所欲为的时代了!
不是他不想孝顺,也不是他要违逆人伦,是因为社稷为重,君主为末,既然社稷将倾,那么君主也该退位让贤了吧!司徒晟决不允许老皇帝一人害死天下的黎民!
回到京城,刚刚休整了两天就到了除夕佳节的宫宴。
往常的除夕宫宴不过就是皇帝和嫔妃皇子们汇聚在一起的普通家宴而已,可是今年的宫宴有所不同,据说老皇帝精神好转,已经能够离开病床,会见大臣了,他兴奋之下就决定了要在除夕大宴群臣。这一场宫宴被摆在了乾清宫之中,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文武都要来乾清宫赴宴。
江源在那里暗自冷笑,什么大宴群臣啊,不过是老皇帝认为前一段时间,他病体沉重,卧病在床无法理政,太子殿下司徒晟监国以后权势大涨,拉拢了不少朝廷大臣,现如今,朝中群臣怕是只知道有太子不知道有皇帝了。
为了彰显一下他还是天下共主,还是所有大臣应该效忠的对象,充分地显示一下存在感,这位老皇帝才刻意弄出这么个宫宴来的。刚刚病情好转就这么折腾……还真是作死啊!
这老皇帝还真是有些记吃不记打,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是又想要找司徒晟的麻烦?想当着群臣下他的面子,来彰显自己这个皇父的实力?靠着踩着自己的儿子来立威,这位老皇帝还真是有出息,有本事你踩着北蛮国上啊!
话是这么说,不过除夕的宫宴还是得去参加的。月华可以带着他们的孩子与去柳太子妃那里或者江皇后那边,可是他却是一定要去乾清宫参加那无聊的宫宴的。
说来乾清宫这里正是一年多前冬至宫变的地点,那时千钧一发的场景仿若还在眼前,可是现在某位老皇帝却又大张旗鼓地在那里摆上了宫宴,他难道都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吗?还是不到特定场景就记不起来呢?江源坏笑着换上了侯爵的服饰,骑着他那匹踏雪乌骓进宫去了。
除夕宫宴排场很大,也是,为了彰显威仪,老皇帝怎么会胡乱凑合呢?和去年那场冬至宫宴的热锅不同,这一次的除夕宫宴总算是看出了宫中御厨的水平了。
那磁盘中的“雪婴儿”,以田鸡剥皮去内脏后,裹着精豆粉煎贴而成,银白如雪,形似婴孩。
这“通花软牛肠”,先将羊骨髓加以辅料灌入牛肠之中,再用羊油细细烹制,味道别具一格,令人印象深刻。
香酥苹果清热解毒,金乳酥点清甜可口,光明虾炙鲜美无比,羊皮花丝堪称一绝……
老皇帝真是下了大本钱,这些精致的菜肴不是在御膳房里面做的,而是在乾清宫旁边重新安置了厨房,现做现上的,否则等到端上来的时候早就失了原本的滋味,哪里还有这么美味?配着温好的陈酿御酒,可不是如同脱离了凡俗,登临了仙境一般?
此时此刻能在京城之中扎下根来的高位官员多数都是聪明人,这场宫宴的含义他们就是猜都猜出来了,看着满面红光,坐在最高位置上的老皇帝,再看看委委屈屈,只能与顺王并排坐着的太子殿下,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就真是傻子了。
可是就算知道又怎么样,谁还敢搀和进这种事里面啊?
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前面大、二、五三名皇子的心腹用血的事实告诉了他们,搀和进皇家权力之争是要出人命的。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各种靠谱的太子殿下,谁还愿意搅合进去呢?还是趁早还是多远一点吧,免得溅上一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