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张玄弼颔首道:“那是自然。”
李治又道:“敢问老先生,那时候的乡民富裕吗?世家谷仓丰盈,但寻常人家的田亩有几何?”
张玄弼一拍桌案,正要说什么。
李治继续朗声道:“贞观初年,长安城内赋闲地痞有多少,这些人无劳作,靠着什么谋生?好好的儿郎成了地痞闲汉,老先生所谓的盛世就是这样的吗?”
张玄弼沉声道:“晋王殿下执迷不悟,陷得太深,道经有言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晋王胆敢评判这些吗?”
李治冷哼道:“老先生又错了,道经在此基础上还有论述,道有规律,以规律约束宇宙间万事万物运行,万事万物均遵循规律,而不是只顾无为。”
“宇宙间万事万物?”张玄弼抚须沉吟半晌,“这是何人的见解?”
李治笑道:“这是骊山的见解,骊山善辩证法,善论证,于骊山来说人们的生活离不开物质,物质匮乏导致关中贫瘠,如若关中能够富饶,物产自然丰富,若谁都保持原样,那么这个天下也只能保持原样了。”
张玄弼冷声道:“好个黄口小儿,好一番辩驳,骊山今时今日所作所为会被世人指责。”
李治又道:“老先生,不是骊山奴役关中子民,是骊山给了劳作,是骊山让关中富裕。”
“以前有多少人能够吃得起葡萄,以前这长安城十二县的乡民贫瘠,他们因为生计困难甚至拿不出十余钱。”
“一旦遇到天灾,他们只能变卖田地换取粮食,让自己不被饿死。而来年天灾过去,他们又只能向人借地来耕种,换取更少的粮食,从而更多的田地与财富去了何处?”
张玄弼抚须不语。
李治干脆坐到这位老先生的面前,又道:“这些田地自然到了老先生这样的人手中,这难道不是土地兼并的由来吗?”
张玄弼沉声道:“老夫不用做这些,自然有许多权贵送银钱给老夫。”
你张玄弼天赋异禀,寻常人比不了,您只要往那一站,就有人赶着来送钱。
李治抬首看着他,“现在关中十二县开始富裕了,各家各户都有了富余的银钱,如遇灾年,他们不用变卖田地,就算是一年种地没有收获,也能够扛住风险。”
“经由骊山县侯努力,关中作物开始丰富,田亩的价值也更高了,想要卖田求生的人更少了,老先生呐,你现在还怀疑骊山是错误的吗?”
“骊山向来坚信劳动创造财富,骊山的富裕足以证明,现在长安十二县也在证明这个说法,这等举措让关中的闲汉地痞更少了,人们不会去靠着烧杀劫掠来获得财富。”
“换言之,他们更愿意去作坊劳作,因劳作能够得到银钱,能有个赖以生存的地方,长安十二县,现有作坊三十五座,每座作坊都能容下上百人。”
“关中正在兴建的作坊还有四十余座,再等两年关中数十万人皆有劳作。”
“劳有所得?”张玄弼摇头道:“骊山将世人囚禁在劳作中,再无上升之路。”
“非也。”李治又驳斥道:“劳动创造财富,劳动人的智慧能够提升技术,这也使得生产力更进一步。”
张玄弼道:“在老夫看来,骊山为了利益罔顾世俗礼教,当骊山面前放着更大的利益时,张阳会抛去所有的良心与忠诚,自古以来行商之人便是如此,一切道德和良心都阻止不了他们对利益的驱使。”
听着李治与家父的辩论越来越激动,张柬之也放下了手中的葡萄,心中念想着这场辩论可以早点结束。
李治又道:“难道一定要在修生养息和竭泽而渔之间选择吗?”
“或许对老先生来说,这是无奈之举,你们更希望土地可以继续兼并。”
张玄弼笑道:“这些话你说与老夫听也就罢了,你对外面的儒生说,他们会听吗?骊山奴役世人是事实,这无从可辩。”
李治语气坚定,言道:“人力是生产力,生产力便是财富,这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老先生且再看四年,看看这关中大地会如何变化?”
“好。”张玄弼冷哼道:“若不答应,外面的人会说老夫是如何欺凌幼小,那就等四年,四年之后再看看关中是何景象,老夫以为四年之后关中人才凋敝,笑看关中子民如失了魂的躯壳模样。”
一老一少订下了四年之约。
张玄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他正低着头看着桌案。
再仔细一看,儿子是在做什么?
这一回总算是看清了,他竟闲得开始数葡萄核了。
“咳咳……”
听到咳嗽声,张柬之终于是坐正了。
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张玄弼又觉得疲惫,低声道:“晋王殿下师从骊山,还在协理官学署办事?”
“嗯,皇兄安排的。”
张玄弼颔首道:“可否让柬之也去国子监入学?”
“啊?”
“嗯,若是此子能够入国子监读书,相信定能入仕,老夫家这孩子其实天赋异禀。”
李治看着张玄弼的态度峰回路转,一边摆出大儒的风范要来辩驳骊山之学。
现在又拿出了张柬之,好像是个求人办事的。
李治喝下一口茶水,忘了自己坐在张玄弼的案前,碗还是人家的,刚说得有点多了口渴,没多想就喝了一口。
惺惺地将茶碗放下,李治又道:“这个怕是……”
张玄弼忧愁道:“若是不行,老夫只能将这个孩子打入大狱,让他在狱中苦读,他天赋异禀,只是他不好学,若好好辅导,将来也是个栋梁之材。”
说罢,这老先生抚须笑道:“晋王殿下以为呢?”
李治尴尬一笑,“柬之确实天赋异禀。”
“嗯,老夫本以为这一次他能够科举入仕,不承想此番落榜,后来才知这孩子与晋王殿下,狄仁杰等人厮混,才会这般,是老夫少有管教了。”
李治闻言头皮一紧,连忙道:“回去之后,就去拜会孔颖达老夫子,让柬之兄进国子监入学。”
“嗯,好友之间除了厮混,也有互相帮衬,往后这小子还要多让晋王殿下照顾。”
“那您呢?”李治反问道。
“老夫……”张玄弼颔首道:“老夫要走一趟齐鲁之地,会一会当初的好友。”